“姑媽說雲兒跟母蝗蟲過境似的。”雲妃也笑,“看來清丫頭我是讨不到羅。”“不能給你,不然誰給我抄經書去。”太後正色,攜手拉她進屋坐下,又閑問了幾句經書的進度。我依實作答了,被允許回去繼續自己的工作。早飯沒胃口隻吃了一點,出去跑了半天,肚中不免空空如也。正尋思要不要回聽風齋吃飯。簾子一撩,平兒端了個小捧盒進來,揭開一看,一樣藕粉桂糖糕,一樣奶油松瓤卷酥。“太後跟貴妃賞賜給你的。”我忙謝恩,又拉她一起坐下吃,被她輕輕巧巧地掙開了。提着空捧盒,她笑道,“天大的恩寵,我可不敢亂沾。”一扭腰肢,就風擺楊柳地出去了。我拾了塊酥,就着冷掉的茶水吃了下去。這些面點果子精緻是精緻,口味也好,但我畢竟不是老太太,不喜這些爛甜的東西。隻是草草吃了幾塊果腹。“你倒是坐的住,大好的天氣也沒見惦記着出去野。”不知何時,雲妃走進了這間臨時書房。我暗自皺眉,這人身為皇帝親口禦定的半個國母怎麼一點也不知書達禮,進房前都不敲門。“奴婢生的笨,玩也沒旁人玩的好。”我放下毛筆,恭謹地行禮。“我看你挺聰明的。”她不知是褒是貶地睨視我,笑容倒是不淡。“奴婢那是大愚若智。在娘娘這樣惠質蘭心的貴人面前,越發粗鄙不堪。”她大笑,眼裡卻沒有一絲愉悅的神色;冷冷地凝視我,“點心怎麼不吃,難道嫌我和太後賞賜的還不夠好?”“奴婢已經嘗了,奴婢口胃小,吃不下這麼多。”“吃不下?!本宮看,是口胃太大,根本不屑一顧吧。”她憤憤地一摔衣袖,臉色鐵青,兇狠地逼視我。我大驚,“奴婢不敢,娘娘饒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你怎麼可能做錯呢?能錯的也隻有我們這些呆頭呆腦的笨婆子了。”她的臉色突然恢複和緩,在屋裡頭跺來跺去,“皇上可曾再來指導你的書法?”“奴婢不曾再見過聖上。”呸,明知故問,他要來過,你不知道才怪。“哼!——還算知道自己的本分,行了,你也起來,别叫旁人說我堂堂一介皇貴妃竟然為難一個小小的宮女。”“這是什麼?”皇貴妃指着平兒先前捧進來的白瓷盅問。我一愣,還真沒顧上看,于是搖頭。她已經自行打開了蓋子,“呵,銀耳蓮子羹,你倒是好福氣,到哪都有人惦記着。”我讷讷不能言,隻是垂手在旁邊站着。可巧平兒進來收碗碟,見着雲妃少不得又行了番禮,見她手裡的蓮子羹,先是一怔,而後恍然大悟地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太後賞賜下來給姐姐的蓮子羹,我竟然都忘了說一聲。”“原來是姑媽賞的,你還真是人見人愛。”雲妃的臉色并沒有因為平兒的解釋而緩和,越發高深莫測起來,“既然是太後賞賜的,你就趕緊吃掉吧。”“怕是涼透了,奴婢先拿下去熱熱。”平兒伸手要接過去,被她一袖子甩到臉上,吹彈可破的玉容登時一片紅印。“退下,沒矩沒識的賤奴才!姑媽宅心仁厚,反倒是把你們這些沒眼色的給慣上天了。輪到你說話的份了嗎?喝下,這可是太後賞賜的蓮子羹。”“娘娘不要責罰她了,小丫頭不懂事,您可别氣壞了身體,我喝,我馬上就喝。”我接過盅,使眼色讓平兒趕緊退下,心一橫,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冷東西吃進胃裡可真不舒服,何況我剛才喝的茶也不熱了。“娘娘原來在這兒,我就說娘娘哪有剛坐一會兒就走的道理,太後在裡間等娘娘過去呢。”簾子微掀,露出香蘭半張粉臉。“就來。”雲妃笑語盈盈地應道,眼梢瞥到我時,冷光一凝,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長袖一摔,忿忿地走了。“清兒姐,你還好吧。”平兒見她離開了,忙捧着盞茶過來,“喝點熱的順順。”“平兒。”我哀怨地看着她,雖然她叫我一聲姐姐,年齡卻已經十九了。“好了,你還是早點抄完經書走人吧。”她飛了我一眼,臉上卻露出了少見的笑容。我也笑笑,小口小口地喝着熱茶。晚上回聽風齋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沒有命令,奴才是不可以擅自去冰室取冰的。否則按規矩要廷杖二十,給冰的太監也會被連累。我唬了一身的冷汗,蛇蠍美人的心腸可真夠毒的,她到時候一口咬定沒有吩咐過我,我就百口莫辯了。不過她的計謀也不算高明,我要冰做什麼,明眼人都知道我沒有作案動機,可是對我一個卑微的宮女,高明的法子用在我身上又豈不是暴殄天物了。呵呵,謀殺這門高深的藝術不能叫我這個卑賤的奴才給糟蹋了。我笑得風輕雲淡,眼裡卻是看不清的情緒在湧動。水果刨冰與烤雞翅再百般不情願,生活還是要繼續的。我還是依老例,每天去鳳儀宮報到抄書。皇貴妃是太後面前的紅人,隔三岔五地就往這邊跑,不知是太後說了什麼,還是她自己醒悟過來跟我一個小小的宮女犯不着較勁;她倒沒有再找過我的麻煩了。太後的壽誕是舉國同慶的大事,為了那幾天,前期的準備工作可謂是浩浩蕩蕩。我懷疑,太後大人少做幾次壽辰,治理黃河的經費就有着落了。彼時黃河水患已經成了治國者的心頭之患。當權者就是這麼虛僞,一方面四處哭窮說自己無以度日,一方面又窮奢極侈揮金如土。宮裡頭已經熱熱鬧鬧地籌備起來,到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紗绫紮成的花燈精緻非常。我躲在屋子裡頭倒也還清淨。除了冷宮,這裡恐怕已經是偌大的皇宮唯一一處安靜的地方了。我就不明白了,這太後為什麼找這麼個牽強附會的理由硬留我這麼些天。原想她有意策反我當間諜,因為她似乎與月妃很不對盤。佳顔也持這個疑窦,旁敲側擊地逼我表态,我再四向她保證太後從來沒有這個意思,她才将信将疑地按下不表。我也糊塗了,搞不清她的真實動機。二月河先生曾在《康熙大帝》中借少年天子的口說過,當權者之所以可以裨睨天下,除了靠天意神意,靠仁義禮智信,還要讓臣子永遠摸不透他的廟谟之深,躬慮之遠,越是猜不透的東西便越神秘,越神秘的東西便越是尊貴,這可以說是千古不移的章法。太後雖然沒有垂簾聽政,幾十年宮廷鬥争中,她巋然不動的鳳首地位可不是人家心甘情願求着她去坐的。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她的城府隻怕比當朝的皇帝還要深上三分。這樣的老妖怪,我惹不起,唯一的對策就是裝傻充愣;她不提,我就不問。我什麼都缺,惟獨不缺時間跟她耗,反正玩視而不見我是行家。另一個玩的行家倒是好久不見。我披星出戴月歸,三皇子去了聽風齋幾次都沒遇見。反而今天在太後的宮裡撞上了。我微感詫異,三皇子一向不得太後歡喜,不想今天竟然到她的地盤上來了。經書已經抄好,太後又沒有放人的意思,想她是忘記了還是故意耗着;我也不動聲色,頂着個大宮女的名頭,依舊在這裡混吃混喝,也算是劫富濟貧了。眼下,我在下首恭敬地站着,上頭二皇子與太後談笑風生,三皇子沉默不語。隻是用碗蓋撥弄着茶。做哥哥的偶爾也會關心一兩句他的學業,他問一句便答一句,這個平素無法無天的小霸王到了他祖母面前倒拘謹的很。可憐的孩子,當年我也是這末畏懼我的奶奶吧。不過要比他好一點,我的奶奶命沒太後大,我的少女時代還沒有完全結束,就要為她批麻戴孝。對于無能為力的死人,我還是有那麼一點微波的憐憫心的,可憐天見,真别把自己太當盤菜,死了不也就一掊黃土嗎?二皇子一面閑閑地與他祖母說着不甚幹系的話,一面懶洋洋地四下看。雖然在太後的寝宮我已經見過他好幾次,但還是頭遭好好觀察他的臉。他無疑是個容貌出色的男子,清俊的面孔,暗沉的眼睛,難怪我覺得雲妃的眼睛看着熟悉,原來是跟他很像。他與皇帝不是很像,他的相貌大約繼承自他的母親。如此看來,當年香銷玉隕的準皇後也是不逞多讓的美人呢。不過,後宮哪個女人是無鹽,基因好,生出來的孩子也比别人漂亮。都說女人是喜歡相互比較的動物;比出身,比老公,比孩子,妃子這三樣可都是上層,說出去絕對是大大的有面子。真奇怪,為什麼後宮的女人還是覺得不快樂呢?越位高權重越心理扭曲的厲害。照我說,麻煩是她們自找的,那麼貪婪,得了令人瞠目的榮華富貴以後,還心心念念地想要他給自己幸福。殊不知,一個自己都沒有能力幸福的人又如何給得了别人幸福。真正個是為難别人也為難自己。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以自己的能耐又可以得到什麼,最大限度的滿足自己的需要,快樂還不簡單。一頓滿漢全席就可以樂上好幾天。笑容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對着鏡子,捏着自己的臉,命令自己“笑!笑!”,雙頰的表情肌就可以活動起來,組成一個比日本空姐更為燦爛的名為“笑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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