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領頭的是東宮禁軍的都指揮使,識得懷舟,一愣道:「還沒。」答完才覺有異,正要問他如何進來,待看清懷舟臉色,登時将話又咽了回去。懷舟無心跟他啰嗦,丢開他飛身進了含元殿。一衆禁軍士兵同内侍均知他是太子親信,見他今日行事大違常态,皆感詫異,卻也無人敢攔。子時三刻,東宮外一陣車馬辘辘之聲,是太子自淨慧寺返宮,侍從忙啟門迎接。懷幹才自馬車上下來,東宮中的掌事太監秦元鳳便一溜小跑到跟前,湊到太子耳邊道:「殿下,安王已在殿中等了您一個時辰,似有什麼了不得的急事,面色不大好看。」懷幹素知這堂弟再怒極少形于顔色,能叫他不悅到着了形迹的必然不會是小事,不由心裡咯登一下,也顧不得晚歸疲憊,沉聲道:「叫他來書房見我。」十數支兒臂粗的紅燭将書房映得亮如白晝,隻是這燈火再如何璀璨,亦除不去屋内兩人臉上一層陰霾沉郁之色。「懷風竟然不是王叔所生,這可真是……這可真是……荒唐透頂。」聽懷舟詳述完懷風身世,饒是懷幹再如何按捺,亦忍不住恨聲咒罵。「王叔是失心瘋了,橫刀奪愛也就罷了,連孩子也一并弄過來,這下倒好,真相大白,他一世英名盡毀不說,皇家顔面何存,莫說父皇,光母後那裡便繞不過這樁事去,不然如何對姨母和褚家交代。王叔是一了百了死後無挂,如今揪不出當日始作俑者,除了處置懷風外更有何法。」懷幹驚怒不已,在屋中走來走去,坐都坐不住,轉了十來個圈子,倏地在懷舟面前停下,指着堂弟鼻子罵道:「這等大事怎麼不早說與我知,鬧到如此地步再來找我又有什麼用。」懷舟等了半夜,早已從慌亂中冷靜下來,望着太子沉聲道:「眼下隻知懷風讓宗人府帶走,是否因他身世之故尚未可知,娘娘擺明不肯見我,隻有你去或能探些口風,待明了所為何事再議對策不遲。」懷幹盯視他半晌,忽道:「你現下知他非你親弟,仍要保他不成?」懷舟聽他這樣說,悚然一震,眼底掠過一抹驚恐,嘶聲道:「他雖不是宗室子弟,卻一直叫我哥哥,我便當他是弟弟,自然要保,更何況這本是父親一意孤行對不起他母子,罪不在他,如今拿他來頂罪,本就冤枉。再者說,若真坐實了假冒宗親這一條罪名,勢必牽扯出父親當年所為,人死為大,總不能過世後還來扒他臉面。」懷幹沉吟片刻,扶額長歎,「說的是,他終歸叫了咱們這許多年哥哥,真要袖手看他問罪,總是于心難安。王叔這件事做得着實不妥,可真要翻出來,父皇也當無甚顔面,還是遮掩下來的好。」想一想,道:「等天一亮我便去見母後,這麼晚,你也不必回去了,在這兒歇罷。」東方既白,懷幹便去了坤甯宮,懷舟一夜不眠,隻在東宮裡等候。到了巳時,懷幹方才回來,進屋後也不說話,先來回走了幾圈。懷舟見他這樣子,身子涼了半截,忽地連問也不敢問了。「母後已知道懷風不是王叔親生了。」終于,懷幹似走累了,扶住椅子坐了下來,緩緩道:「姨母聽說牛必成死了,便叫咱們兩個舅舅進宮找上母後,母後開始還是将信将疑,一面打發了褚家的人,一面叫宗人府暗中徹查。知道這事的那兩個侍衛打仗時中了流箭,前些日子均死了,宗人府沒能找到人證,本是萬幸,可那個叫費子峰的卻留下了當年與王叔的往來信件,其中一封有數語提及懷風身世,是王叔親手所書,囑咐費子峰務必守口如瓶,費家後輩整理遺物時收拾了出來,叫宗人府看見,昨曰帶了回京呈與母後,這下鐵證如山,想翻案亦是不能了。」懷舟手腳冰涼,眼神黯淡若死。那兩個侍衛原就是他心頭大患,唯恐讓人揪出來對證公堂,因此殺了牛必成之後便派武城帶了兩名親衛去西北,趁陣戰時偷襲二人滅了活口,隻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再想不到費子峰竟還存有父親手書,如今功虧一篑,便是生死兩重境地。「自母後那兒出來,我去求見父皇,隻是這事牽扯到褚家,姨母被圈禁十餘年,無論如何需給個交代,父皇亦不好違拗母後懿旨,此事怕已沒什麼轉機了。隻是不知宗人府何時定罪……」定罪之後便是處死,說到這兒,懷幹忽地住口不言,他素來疼愛懷風,事到如今,亦覺說不出的難受。宗人府便設在皇城東南一隅,幾進院落說不上大也說不上小,論權勢,未見及得上吏戶工刑各部,可因管的是雍氏一族天家事務,排場卻是不小,莫說用具比别處金貴精美,便連最末一進院子中的牢房也比刑部大牢幹淨得多。隻因這裡關着的不是王親便是貴戚,身份尊貴,縱一時落了難,難保皇上哪天抽不冷子又給赦了出來,故此這牢房也就不敢過于簡陋,若除去門上明晃晃的銅鎖不談,倒像間客棧,桌椅床榻一應俱全。懷舟甫一踏進牢房,瞥見銅鎖,心中便是一痛,唇角不由緊抿成一條直線,若是讓屬下見了,必然好一陣心驚膽顫,偏着宗人府裡執役的獄差也比别處橫些,見慣了皇子王孫落魄的場面,懷舟這一張臉吓得了别人卻唬不住他們,領路的那個差役仍舊不卑不亢道:「王爺是宗親,想來也聽過這宗人府大牢裡的規矩,人犯即已收監,不得再行探視,不過您既有太子手書,少不得便要網開一面,隻是也請您體諒小的們當差的難處,莫要耽擱太久,小的不好向上頭交代。」若擱在平時,懷舟哪需要這等閑氣,偏此地不必别個,打老鼠還怕傷了玉瓶,得罪了這小吏,背後裡不定讓懷風受什麼苦楚,故此滿腹怒火也隻得壓了,淡淡道:「本王理會得,自然不叫你為難。」那差役便不啰嗦,領着懷舟往裡走。這裡牢房總共不過六、七間,差役領着懷舟走到最裡頭一扇門前,拿鑰匙開了鎖,躬身道:「王爺請進,小的便在外頭候着。」懷舟眼神一冷,想一想:終是沒有發作,推門而進。牢房不大,隻兩丈方圓,秋涼天氣裡隻着了件素白中衣,頭上沒了束發的玉冠,長發披散下來,露出中間一張清瘦的玉白面孔。懷舟呆若泥塑,一眨不眨盯着這數日未見的容顔,忽地眼眶一熱,沖到跟前,一雙手緊緊握住那人雙肩,「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不過七、八日工夫,懷風圓潤的臉頰縮了一圈,下颏竟成了尖的,隻有一雙眼還是又大又黑,見懷風進來,幽幽閃了幾閃。懷舟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圈,見他身上并無損傷,稍稍安心,隻是掌下身形瘦削,肩頭握着竟有些硌手,又是一陣心疼。「都入秋了,怎麼還穿的這樣單薄?」一句問完,懷舟便先省悟過來,懷風已然不是皇孫,外面那身服飾自然不能再穿,想是一進來便讓人扒了下來,可恨這牢中連件替換的外袍也不給,登時怒火中燒。脫下外袍披在懷風身上,懷舟側身挨着坐下,正要摟住了安慰,便聽懷風輕輕問道:「我并非爹爹親生,是真的嗎?」一面問一面凝視過來。懷舟讓這雙眼睛望的呼吸一滞,喉嚨發幹,好一會兒才澀聲道:「父親一直視你如己出,同親生并無二緻。」話一出口,便見懷風身子一顫,本就雪白的臉色更是一絲血色也無。「那就是真的了。」喃喃說完,一雙眼中便全然隻剩了哀傷空茫,就此沒了生氣。「你的事……太子也知道了,我們正想辦法,皇後這些時日在氣頭上,不肯松口,隻得讓你這兒待些日子,等我和太子向太後求下恩旨便來放你出去……」懷舟一陣心悸,湧上股從未有過的無力與慌張,急切地出言安撫,說完,卻是連自己也不敢确定有十分把握。「不管怎樣,父親既然領你入了家門,咱們便是一生一世的兄弟,我斷然不會看你受難。」他一徑說着,懷風卻垂了頭埋進膝間,不聽不理。懷舟痛極,緊緊摟住了他,嘴唇貼到懷風耳廓,低低道:「你隻管安心,太後那裡求不動還有皇上,若都不行,便是劫獄,我也定然救你出去。」說完,狠狠心,放開手出了牢房。那差役果然在門外候着,見懷舟出來,也不多話,領着他向外便走,行到那牢房入口處停了腳步,略一打躬,道:「小的職責所在,不敢擅離獄間,王爺好走,恕小的不能遠送。」牢房内陰暗無光,懷舟方才心思又在别處,不曾留意這人長相,這時借着外面光線一看,隻見這人棗核般尖細的腦袋上一對三角眼,唇上兩绺鼠須,說不出的猥瑣,心下厭惡,面上卻一派雲淡風輕,漫不經心道:「你姓什麼?」「小的姓龍,人喚龍四。」懷舟點點頭,從袖中抽出張百兩銀票遞過來,「牢裡陰涼,本王這兄弟身子骨弱,還請幫忙換床厚些的被子,餘下的錢你留着喝酒罷。」一見銀票,龍四眼神倏地一亮,臉上也帶了笑模樣,雙手接過,喜孜孜道:「王爺放心,小的定然照辦。」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星海 非典型除妖+番外 情歌+番外 這該死的師徒關系+番外 魔幻戰線 丁香魚和橄榄樹+番外 穿越70年代,誘得兵哥來愛我 族長夫人國色天香[星際] 惡毒男配拒絕洗白(穿書)+番外 恐怖修仙路 斷陽春一 築夢師求生指南 鐵如意 清穿之清音韻律 天地君親師 長似初相識 烈山 今夜,為我留下 人間世+番外 吃瓜爆料哪家強,七零年代找曉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