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晴日當空。
說早不早,說晚也不算太晚,本以為方澤生已經吃過飯了,卻沒想啞叔端着碗筷剛剛進門,與付景軒在門口撞了個正着。付二爺咧嘴一笑,邁進屋子,坐在了方澤生的對面,硬是跟他湊了一桌,還搶了他一碟小菜。
方澤生态度如常,冷冷淡淡,像是昨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啞叔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有話想對付景軒說,擡手比劃了兩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比劃,最終隻得歎了口氣,默默地退了出去。
方澤生吃完便放下碗筷,擡手轉着車輪,慢慢來到了桌案前。
付景軒也吃完了,喊來三寶撤桌,正想回去小睡,就聽方澤生開口叫了他一聲。
這倒有些稀奇,付二爺挑了挑眉,晃着折扇走了過去。
桌案還是如昨晚一樣淩亂,白天看得更加清楚,筆墨灑的到處都是。方澤生拿起一隻黑檀木的狼毫筆,當着付景軒的面,一字一句地寫了一封休書,遞給他。
付景軒接過休書,幫着吹了吹上面未幹的墨迹,不氣不惱,竟還笑道:“我就知道,你主動叫我,準沒好事。”
方澤生沉默些許,決絕道:“你我之間早無任何情誼可言,你無需留在這裡浪費時間。若是當年我與你過于親近,讓你有所誤會。那如今,我們就斷了這份交情,從此以後,不要再來往了。”
付景軒聽他說完,跟着點了點頭,一雙笑眼彎成了月牙,晃了晃手中新鮮的休書,當着他的面,折了幾折,撕成了碎片。
方澤生一怔,沉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付景軒随手一揚,休書灑了滿桌。他向前傾了傾身,扇骨直接挑在方澤的下巴上,斜乜道:“你不會當我喝多了,忘了昨晚的那場棋局吧?”
“你記得?”
“當然。”付二爺收回扇子,站起來道:“你昨晚說了不讓我趟這趟渾水,我也不是不能答應。”
“隻是,當着你的面,你還能瞧見我是死是活。我若是背着你一猛子紮進渾水裡,是嗆死還是淹死,可就不得而知了。”
方澤生藏在寬袖下的雙手微微蜷起,半晌才道:“你威脅我。”
“哦?”付景軒展顔一笑,搖着扇子露出一口白牙,活像個山匪勒着自己的脖子,“那還要看大當家,願不願意,受這份威脅。”
第15章
啞叔進門伺候時,方澤生坐在桌案前沉着臉。他耳根紅彤彤的,寬袖下的雙手也不住地顫抖,像是忍着一股怒氣,無從而發。
啞叔少見他這幅模樣,急忙佝偻着腰身,比劃道:是跟二爺惱了嗎?
方澤生并未出聲,耳朵更紅了一些,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竟也跟着紅了起來,自言自語道:“無論淹死,還是嗆死,都不管我的事。”
啞叔不解,疑惑地看着方澤生。
方澤生皺了皺眉,懊悔道:“方才,我該這樣說才對。”
說出的話,正如潑出去的水,凡事不能再重來一次,付景軒也不會再跑來書房撕一回休書,容方大當家深思熟慮把話重說一次。
距離品茗大會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陶先知跟着陶老當家東奔西走,忙完手頭上的事情,又跑回方家跟付景軒叙舊,順道住在了這裡。他屬上賓,王秀禾怠慢不得,專門安排了四個貼身仆人來内宅伺候,連帶蛛網生塵的院子都幫着徹徹底底地收拾了一番。
“自澤生意外之後,性子孤僻了許多,他不願意見外人,我也就不好安排仆人為他打點。”王秀禾一身藕紫長裙,裙面繡着雲錦荷花,手中端着白瓷蓋碗,坐在内宅花廳的主位上說:“如今陶少爺過來小住,還指望你和景軒多多開導他,讓他放開心胸,也好接過我手裡的生意。”
陶少爺今日穿得鮮麗,水藍長袍,對比付景軒一襲青竹長衫多少有些乍眼,捧着茶碗又撂下,站起身正對着王秀禾,恭敬道:“還請王夫人放心,我與大當家自小相熟,自然不能看着他就此沉淪下去,無論如何都會使他重拾信心,繼承方家的基業。”
王夫人眼角微紅,拿出真絲繡鸾的手帕擦了擦含在眼裡未湧出來的淚花,感激道:“辛苦陶少爺,那這幾日便好好在府上休息罷。”
陶先知也随她欲意流淚,吸了吸鼻子,待王夫人走後臉色一變,翻了個圓溜溜地白眼。那四位仆人被他遣去收拾行裝,終得空跟付景軒私下處處,移步院中的桂花樹下,擺了盤棋。
正逢初夏,暖風微襲。
一眼荷塘注入了新水,清早才兜來的幾條鯉魚正在水中遊的歡暢,陶先知執黑先行,哼哼道:“你說,王秀禾到底能請來什麼樣的大人物作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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