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晚香聽罷,抿嘴不語,此後再未開口,便是左儀問她話,她也懶得言語,隻“嗯嗯”應着。顧乘風好幾次提到西梁國,本指望付晚香接過話頭,奈何蘇榮、柳濁清看不懂勢頭,偏要叽叽喳喳插幾句嘴,一兩天下來,顧乘風同付晚香硬是沒能搭上幾句話。左儀私底下跟柳濁清說:“莫非你當真是榆木腦袋,看不出付姑娘還在同師兄置氣?”
柳濁清卻道:“她同師兄置氣,與我何幹?難道我還喊她一聲嫂子不成?來日她拜在我們重明觀,還要喚我一聲師姐呐。”柳濁清走到榻邊,打坐凝神,雙手行三山指訣,閉目道:“師姐也是管得細,付姑娘既然是自個要追随師兄,我們這些人實在犯不着費心去管她。師兄處事,連師父師叔都放心,師姐還有什麼放不得心的?”
左儀跪坐着,說:“我哪是不放心師兄?我是怕你跟蘇榮同付姑娘使性子,鬧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來。付姑娘自幼養在皇宮裡,脾性自然嬌氣些。你又何必去招她不痛快?”
柳濁清噗嗤一笑,睜眼看着左儀,道:“我便看不慣她那公主脾氣,莫說她隻是個過繼的公主,縱然是正牌公主,我也犯不着遷就她。”
左儀輕歎着,不再與她争辯,索性盤腿打坐,以火辰經助柳濁清恢複元氣。三日下來,左儀得顧乘風相助,真元已恢複六七成了。柳濁清底子薄弱,加之蘇榮老來鼓搗她四處玩樂,每日安心靜修的時間不足三個時辰,便難怪她真元恢複不足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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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日裡,顧乘風除了煉氣複元,還有兩樁事情雷打不動。葉琮修為聊勝于無,在那玄天金羅陣中又困了多日,單剩幾口餘氣了。顧乘風自己血魄、真元、罡氣三華虧空,還要顧及常朝雲,隻能為他輸氣,勉強保住其性命。常朝雲體内瘴毒雖祛了八九分,到底中毒太深太重,每日煉氣還是下不得榻。顧乘風每日花半個時辰,以鳳吟穿心訣助常朝雲修煉血氣,再以火辰經為她固元培本。
顧乘風每日所作所為付晚香看在眼裡,好幾次她想同顧乘風說說話,卻見他運功煉氣,不便打擾他,擡起敲門的手,又靜靜放下了。她同左儀尚有幾句話可說,同蘇榮、柳濁清每日打個照面,不過招呼一聲。而且左儀為人客氣,雖盡了禮數,卻叫她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了。
又過了一日,蘇榮提議大家去邑州城東的市集看猴把戲和皮影。五人早上出門,中午才回,在掌櫃處點了幾道菜。跑堂夥計上完最後一道小菜,顧乘風聽樓下喧嘩一片,問夥計:“樓下如此吵嚷,不知所為何事?”
那夥計笑道:“不過是幾個書迂,又在為社稷蒼生說些不着調的空話哩。反正咱家這未入學堂的人是聽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夥計拉門出去,一個聲音格外響亮,打門外飄來,灌入左儀的耳朵。左儀蹙眉細思,對衆人道:“方才那聲音,你們可覺耳熟?”
付晚香說:“像極了那位替人寫字的先生。一時間我竟忘了他名字。”
顧乘風放下碗筷,推門出去,倚在欄杆邊朝樓下看去。隻見東面一張桌邊圍坐三人,全是體面儒生打扮,一個肥頭大耳,身着朱紅緞裁就的常服,一個身形瘦長,也着紅衣,另一人眉毛胡子皆呈八字,一身藏青,腰間挂着玉佩;西面一張桌邊單杵個老頭兒,上身穿件過于寬大的素淨灰白麻布衣,下身着一條玄色粗棉裳,卻稍嫌短了些,頭發花白,松塌塌挽個髻子,雖背對顧乘風,由其身形已可斷定,他正是李墨生。
雙方的争執發端于一首童謠,據那肥頭大耳的說,是從京城紀南傳出來的。童謠長達二十八句,其中三句唱道:“鳳鳥毒,百鳥苦,惡蛇霸了藏龍谷。一人言,天地肅,大蟲飽了萬民苦。大橘樹,蟠龍附,酷日底下涼風駐。”孩子們不懂事,自然不解其中深意,尋常百姓識字的雖然不多,卻也依稀讀出這童謠所指。本來三個儒生并未提及這首童謠,隻是客棧外一群孩子路過,嘻嘻哈哈唱起這童謠,三人才議論起來。
瘦長身材的儒生嗓門極小,旁桌的人并不能聽到他的聲音。那肥頭大耳者和眉須皆為八字的儒生卻有兩把大嗓門,一個痛斥當今皇上廣施暴政,一個憐憫大衆之勞苦,惡于賦稅之高。本來這三人同李墨生并不認得,若不是他們高談闊論吵擾了前來打酒的李墨生,李墨生也懶得與其争辯。
肥頭大耳者口口聲聲誇贊西梁國一君多王之制,李墨生不覺大笑,肥頭大耳者忿而問他何故大笑,李墨生反問:“敢問這位先生,可去過西梁?”
肥頭大耳者上下打量着李墨生,撇嘴道:“去過又如何,未曾去過又如何?”
“若先生去過西梁,無論先生所言是對是錯,是偏是全,總有幾分品評的資格。若先生并未去過西梁,我倒想請教先生,可知道聽途說是什麼意思?”
肥頭大耳者一怔,支吾着,看看同伴再對李墨生說:“我的确未曾到訪西梁。不過京中名士到訪西梁國境者甚衆,除去極個别見識淺薄者,無一不誇贊西梁國制之優。難道京中的雙陽先生、楊沐白先生所言還會有假?”至此,他又換了口氣,道:“還未請教這位先生尊姓大名,竟敢質疑京中名士,怕是來頭不小。”
李墨生哈哈大笑,說:“我一個落魄書生,哪有什麼來頭?不過打小便在西梁住過十來年,對于西梁國況,好歹知道些罷了。我南淮與那西梁國制确有不同,可是先生非說西梁國制優渥,我便不解了。西梁一君多王不假,可是先生又如何斷言,儒生在西梁國,不至于因言獲罪?”
“幼稚至極。我南淮國界之内,哪個不是奉皇上聖意為圭臬?反觀西梁國内,各藩王屬州每年皆上柬書,君主廣納各方意見。二者相形,高下立判。”
李墨生反問:“方才先生把當今聖上比做始皇嬴政,我卻要問問先生,若聖上獨斷專行,容不得異己之聲,先生現下如何還有性命在此高談闊論?”
八字須大笑,起身道:“讀書人心懷天下,若個個畏手畏腳,瞻前顧後,國家前途何望,蒼生福祉何寄?”
“說到蒼生福祉,我倒要請教先生,什麼是民生之首?”
八字須道:“俗人皆道民以食為天,便想當然,以為有糧食、有衣穿、有屋居便是民生之首。然而讀過書的人不會不知子路之死。當年伯姬、蒯聩欲謀衛公之君位,子路聞訊入城。蒯聩遂令石乞、壺黡與其交戰,擊斷了子路的冠纓。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随後因結纓而遭暗算身死。在下不才,曾以為君子死而冠不免乃儒生之志,直到前些年拜訪我們邑州名士張必用先生,聽他一席話,方才恍然大悟。君子氣節若拘于儒生,實國之憾事,一國之民全無君子氣節,命有何貴、死又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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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先生以為民生之首,在乎君子氣節尊嚴咯?”
肥頭大耳者笑道:“君子無氣節,無以為君子,小民無尊嚴,無以為人。至今我還記得張先生這句話,實在是精到呀。”
八字須繼續說:“我們南淮儒生雖心系社稷,無奈當今聖上尚武輕儒,我們這些有志之士讀遍詩書,卻難有入仕之路,實在可惜呵。再看村野小民,一個個為重稅所迫,辛苦勞作,隻謀了個衣食饫足,十之七八為國庫所納,然碩鼠貪官又為國庫所養。這難道不是國制之禍?難道不是國君之過?”
李墨生道:“兩位先生怕是未曾挨餓。我并無多大學問,比不得二位博聞廣識,卻也知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道理。脫開衣食而妄論氣節尊嚴,實在可笑。而欲足衣食,必先民安民樂,欲使民安,必先令國家泰和。因而民生之首,民生之本在于邦國安定。當今聖上自然不是完人,要挑其毛病,别說一兩樁了,便是百樁千樁也挑得出來。可他當年廢黜前太子,隻将忠于前太子的直系黨羽一網打盡,凡識時務者,最多罷其官職,凡受牽連者也保住了性命,僅此一點,他便擔得起仁義之名。”
八字須坐歸原位,搖頭道:“聽這位先生談吐,倒像是出身書香門第,怎犯起糊塗,說出這等渾話來了?自古人倫綱常不可不遵,弑兄篡位者,還說什麼仁義?”
“為君者,賢明與否、德性高低不該由嫡庶而定。先帝至孝而懦弱,故失三城,未盡為君之道。前太子剛愎自用,又無遠見卓識,明面上為當今聖上所殺,其實是死在他自己手上的。若由這位前太子治國理政,恐怕他還不如先帝呐。這二十幾年來,我南淮雖不比西梁國富庶,老百姓好歹過得安生太平。然而西梁不犯我國并非西梁仁慈,而是因為聖上重武精兵。百姓賦稅重的确是事實,然不養銳軍無以強國,國不強無以得太平,無太平則民不安,莫說賦稅了,屆時恐怕顆粒無收,饑民遍野了。至于碩鼠嘛,西梁、北魏莫非竟一隻也無?所謂水至清則無魚,貪腐之輩也未嘗沒有他們存在的道理呐。”
瘦長身材那位儒生許久不吭聲,這會子卻冷笑起來,捏着細嗓門,道:“看來這位先生要與天下儒生為敵咯?我南淮國内何人不知睿親王尊儒重道,你若與天下儒生為敵,豈不是公然同睿親王作對?”
李墨生笑着,左手朝那肥頭大耳者一揮,道:“方才這位先生才說我們南淮國内,人人奉聖上之言為圭臬,如何現下你竟說我與天下儒生為敵,與睿親王為敵?個中矛盾,在下竟悟不透了。”
顧乘風在樓上細細觀察,早看出那三個儒生不是睿王的門客,便是睿王門客的黨朋。至于李墨生,顧乘風顯然再不能将他視作一個賣字為生的落魄書生,興許早已投身皇室,匿身于此,大概是打探謀逆之徒的,又興許朝中還有許多見不得睿親王攬權的臣子,李墨生效力于人家,也未可知。
顧乘風這般猜想,樓下那三個儒生自然也有這樣那樣的猜想。八字須撚着胡子,眯眼問道:“這位先生才思敏捷,卻又處處與我們作對,敢問閣下是哪位大人的門客?”
李墨生搖着酒壺,搖頭一笑,朝客棧門口邁了兩步,答道:“我這人習慣了自由散漫的日子,又生得懶惰,哪位大人肯收我為門客?諸位也千萬不要誤會,我并非有心與各位作對,不過借着酒勁說說話,解個悶罷了。平日裡,我想找人說個話,還難得找呐。”
李墨生剛要跨出門檻,瘦高個兒忽将竹筷朝桌上一戳,那一雙竹筷登時沉入桌面,卻在李墨生跟前由地下直直沖出,李墨生方才若邁出半步,竹筷便要由其腳心穿入了。這法術雖不起眼,顧乘風卻看出些許門道來。由那瘦高個施法的路數看來,該是源自仙家法門無疑,不過未與其交手,不能透析其脈息,倒難以斷定此人法術習自哪一門派。
李墨生鼻子一哼,擡頭看看紮在松木檩條上兩根筷子,随手将酒壺遞至左手,灌下一大口酒。隻見他不經意間右手一旋,那兩根筷子墜入他手心,即刻化作一團磷光。他右手握拳,再将五指一彈,竹筷便在那瘦高個兒身前五丈處現身,飛速紮向那瘦高個兒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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