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我們修行之人最忌貪婪。多少人仙根卓絕,隻因貪得無厭,又為捷徑所迷,多年道行毀于一旦。你道行不足百年,能有這般覺悟,已屬不易了。
二人又攀談片刻,顧乘風抱拳謝過玄牝真人,随即化作劍氣,飛入方才玄牝真人化出的金輪,半盞茶功夫,離開了玉塵山莊,來到一片杉林。他落在一枝樹桠上,左右瞧瞧,除了深淺不一的綠色針葉,并無他物,于是垂直蹿飛,沖到杉林上方,踩着水杉纖細的頂梢,四下遠眺。他看見灰蒙蒙的山巒,山巒上頭是滾滾白雲,山巒下頭有綠樹,也有荒涼的黃土地。四周望了一圈,并無太大差别。再用金蟬咒搜尋天罡獵月檠,許久未有回應,可知天罡獵月檠不在近處。于是他現學現用,降到杉林中,欲施分光六陽大法。
“陰為陽體,陽為陰用,虹貫督沖,氣沉股肱。金入神庭,木歸天井,水火相濟,共化曲泉。氣浮血沉,元由氣生,陰左陽右,土在眉心”。顧乘風反複誦念這幾句,即刻悟到分光六陽大法第一玄關的要義既不在自身,也不在法寶,隻在日月華光、湖海水氣罷了。若凝神于自身形神和法寶,反而本末倒置,難于參透其中精髓。尋常法門最忌元氣散漫,顧乘風此刻偏放縱真元,順其自然,才試三次,便覺肉身飄忽輕逸。垂眼打量雙手,皮肉骨骼竟是半透了。
顧乘風雖天資過人,要現學現賣分光六陽大法卻有許多難關要闖。他依葫蘆畫瓢,試着化出金輪,一連試了五回,都因他過于心急,功虧一篑。練到第六回,他總算劃出一面金輪來,然而這金輪勉強成型,因有數道缺口,他剛要縮形飛入其中,那金輪即刻内坍。
此後他琢磨了好幾遍,終在這金輪上差一口氣。顧乘風自知,單憑蠻幹,短期内想要沖破玄關是絕無可能的。于是他打坐苦思,想出一個法子,這便飛出杉林,尋到一窪水塘,将金輪化在水塘裡。說來也奇,許是這分光六陽大法既依日月華光,又依湖海水氣的緣故,顧乘風化出的金輪浮在半空多有斷口,浮在水裡卻是個鬥大的整圓。顧乘風得意地笑着,足尖蹬地,朝前一蹿,化入金輪中。下一刻,百裡之外的天罡獵月檠便紫輝忽閃,登時擴大數倍。
這法器跟着付晚香,本不甚起眼,這會子有了異樣,把付晚香吓了一跳。她回身盯着天罡獵月檠,隻見那法寶周身的紫輝愈發明亮,起先還透出紅色,到後來卻近于深藍。電光火石間,那紫輝陡然飛離法器,在半空現出顧乘風的真身。付晚香做足了禦敵的架勢,直到顧乘風現身,她才沉下真元,喜出望外地喊了一聲:“你還活着!”
這一聲剛出口,淚水便打付晚香眸子裡汩汩而下,染紅了她那張放肆的笑臉。她幾乎使出渾身力氣,朝顧乘風奔去,腳下的碎石、坑窪,她全然顧不得。這一系列動作和反應脫離了付晚香的自覺,好像哭的是一個人、笑的是一個人、奮力奔跑的又是另一個人。顧乘風笑意盈盈,見付晚香跑來,也上前了幾步。他不曾想,一個女子竟有這等力氣,生生撞進他懷裡,差點将他撲倒。二人摟着彼此,這一刻倒忘了男女有别,一個隻管嚎啕大哭,一個隻管拍肩安慰。付晚香流盡了眼淚,嚎啕大哭轉為啜泣,擡眼看看顧乘風,她又咧嘴笑起來了。那些日子,付晚香跋山涉水尋覓顧乘風,臉上滿是泥垢,顧乘風看她那張花臉,覺得滑稽非常,也笑起來。付晚香看出他笑得不尋常,問道:“你笑什麼?”
顧乘風反問:“你又笑什麼?”
付晚香羞紅了臉,說:“我還以為你遭那些妖人毒害。你而今好生活着,我怎不高興?”
“我師父說我是王八命,哪那麼容易死?”
“你又胡說了,哪有人是王八命的?”
顧乘風拿袖口為付晚香拭淚,付晚香這才發現顧乘風衣衫齊整,再抽鼻子仔細一嗅,便有一縷花香湧入鼻腔。她心生疑惑,低聲問道:“這幾日,你去了哪裡?”
“那日我身受重傷,本來要死在杜枭娘手上,幸得一位散仙出手相救,我才逃過一劫。這幾日,他留我在他谷内療傷,又授我法門、符箓,想來是我命中的福星。”
付晚香放了心,道:“我聽父親說,世間萬物也好,一切緣分際遇也罷,皆由道中生,又由道中滅。我想你與那位仙人定有再會之日的。”
顧乘風說:“這次得散仙搭救,我倒有個重要收獲。”
“什麼收獲?”
“我要找的人,在西梁國内。”
“你是說,丹霞山那位道長?”
“正是那位道長。”顧乘風笑道,“我現在便送你去望都,答應你的事,我是不會食言的。待你平安了,我再回西梁尋人。那位散仙雖探出十方晷大緻方位,卻并未破其法門。西梁國百餘城池,也不知玉衡道長究竟在哪兒。”
付晚香心頭一緊,支支吾吾地說:“你當我這般莽撞去望都,人家當真認我是和親公主?兩國途經縣郡的牒文、越境的文書,以及皇上的诏書缺一不可。若非如此慎重,豈非人人都可自稱和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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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我送你回西梁皇宮可好?”
顧乘風這樣問,付晚香不免氣惱。她方才所言并無捏造,然而說了那許多話,究其根本,隻說了“不想去”這一層意思。她所以氣惱,不是因為顧乘風蠢笨如豬,聽不出她的言不由衷,而是顧乘風一門心思,隻想送她去做和親公主,竟無半點挽留勸戒的态度。她一半賭氣,一半試探地說了一聲:“你若送我回西梁皇宮,倒不如直接送我去北魏皇宮來得方便哩。我左右是件貨物,總歸叫人搬來搬去的。”
顧乘風歪嘴一笑,問:“莫不是你壓根就不想去和親?”
顧乘風如此開門見山,付晚香倒有三分詫異。再細想他方才的言行,付晚香揣測,顧乘風一早便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他所以不說破,無非因為他是個修道之人,而自己好歹是個公主,他若貿然說破,有輕浮之嫌。如此看來,竟怪自己态度暧昧了些,若直接了當告訴他,自己不願和親,興許連這趟和親的過場都可免了。然而付晚香想到此處,愧疚與不安卻探出腦袋,爬上了心頭。
愧疚有二。一是父親養育她長大,雖待她冷漠了些,到底盡了為父的本分,自己此去和親,總歸為着回報親恩,若自己脫逃責任,豈非不孝?二是她自幼長在宮牆内,太後、皇帝從未虧待過她,和親乃國家大事,關乎社稷民生,現在她違抗君命是為不忠。
至于不安,則源自她幾近本能的焦慮。她又擔心單青、霍通、陳汝陽,又擔心她那些随從侍女們,甚至才見過幾回面的章柏勞和北魏的騎兵,她也忍不住擔心人家的安危。擔心人家萬一死了,父母親人何等痛心,擔心人家要是活着,又該面臨怎樣的懲處。
可是這一切愧疚與不安剛爬上心頭,她的腦海卻叫一種田園詩般的憧憬填得滿滿當當了。這憧憬溫暖而樸實,不過一座茅屋、一畦菜園、一窪堰塘、一方農田、一頭耕牛、一群雞鴨、一夫一妻三兩娃娃。她謹言慎行、唯命是從的人生裡,容不下這小小的憧憬。多少年來,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放開憧憬,擁抱忠孝仁義,然而這一刻,卻不知從哪裡沖來一股力量,使她下定決心,要與忠孝仁義一刀兩斷。她凝望顧乘風的面頰,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我要你帶我走。”
付晚香說得如此認真,一瞬間驅散了顧乘風臉上的笑意。他輕聲問道:“你想我帶你去哪兒?”
“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隻要不去做和親公主。”
多年後回想這日的光景,顧乘風還會出于慣性,抿嘴一笑。人間的笑容自有千百意味,然而顧乘風這抿嘴一笑并無任何意味,單是一笑,皮肉抽動、心神空空,是無悲無喜、無甜無苦的笑容。這空泛的笑容正如他此刻的表情,是被幾股力量圍剿,索性投降的表情。他依稀感覺自己在笑,可這表情映在付晚香眼中,卻不單是笑容。哪怕這笑容當真無滋無味,付晚香也總能品出味道來。
因連日饑餓,付晚香沒說幾句話,忽地暈倒了。顧乘風輸她兩股罡氣,這便帶着她朝西面的集鎮飛去。飛過一片飛沙漫舞的戈壁灘,總算看到集鎮的影子。商賈牽着駱駝,行在逼仄的小道上。羊群叫得歡,都仰着小腦袋,瞪着好奇心十足的大眼睛,彼此靠攏又彼此嫌棄。羊倌兒不過十五六歲,戴一頂歪帽,嘴邊叼着一根草莖,東張西望。
這集鎮比之西梁的集鎮,面積大得多,規模反顯小氣,跟南淮更不能相比。集鎮上多是些做工粗糙的産品,農具為多,也有賣粗麻布和粗布鞋的。唯一的吃食,隻有一種叫呱呱的荞麥面皮。付晚香進食的當口,顧乘風留意到這集鎮裡雖人來人往,卻鮮見幼童,縱有父母牽着幼兒經過,那幼兒也統統戴着駭人的昆侖奴面具。顧乘風以為這是當地風俗,多嘴問店主:“怎麼你們這裡,幼兒都時興戴昆侖奴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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