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受電光挾制,仿佛遇着寒氣,突然結了冰,起先還能緩緩蠕動,半盞茶的功夫,便凝固了。戰馬四蹄淩空的也有,失足側翻的也有,前蹄落地後蹄懸空的也有;騎兵有大驚失色的,有張口喚馬的,有趴在馬背上虛眼避塵的,有站在馬镫上揚鞭策馬的。為了挾制這如潮的兵馬,玄牝真人耗了不少真元。然而制服這千軍萬馬後,稍加忖度,他便發覺此中有詐。
五濁金鬥威力無比,卻并非毫無破綻,施法者修為深些,破綻自然隐蔽,若施法者修為不足,叫入陣者發覺破綻,破此陣反比破解尋常法陣來得容易。五濁金鬥法門雖為赤焰老母所創,以她彼時的修為,也隻能将金鬥陣發揮到一重境界。這一重境界,以五行陣法撩撥入陣者心魔,誘其自耗真元;施法者不能将自己的肉身化入陣中,也無法主動攻擊,一旦入陣者發功破陣,施法者在陣外是從無補救的。
玄牝真人單憑混元大法,沖出了五濁金鬥。他将肉身化在紫霄岐雲鑒中,出了金鬥陣,靠近一棵生于崖頂的雪松,這才現出真身,歇在樹頂道:“師姐的金鬥陣果然厲害。”
姜淩莞爾一笑,飛到玄牝真人近處,也在一棵松樹上落腳,笑道:“你還有什麼法門,隻管使出來。”
玄牝真人道:“我哪裡還有别的法門?過去同邪魔鬥法,全仗着法寶的威力,單靠我那幾套尚未完善的法門是不行的。”
“既如此,我們便以法器相鬥。你意下如何?”
“那麼師姐先請吧。”
二人以太陰鎖魂錐、清風劍、青鸾鎖,紫霄岐雲鑒、無塵劍、玄天樽鬥了一天兩夜,終究難分勝負。最後衆人商議,取了個折中的法子,由二人共同執掌畢方觀。
姜淩與費政共坐掌門之位長達三百零四年。這三百多年中,有一多半時光,二人是關系融洽的。便是不太融洽的時間,對于姜淩來說,也像尋常夫妻鬧了别扭,明面上氣惱,心底裡不乏快意。她與費政,除了沒有同衾而眠,與人間的夫婦并無太多差别。一同打坐悟道,一同入林修煉内丹,一同飲茶撫琴,一同作畫賦詩,隻要魔界中人不來滋擾,這快活日子,幾乎叫姜淩忘卻了飛升之志。三十六重天之上,倒未必有此等惬意呢。她沉湎于快樂,出于習慣,将快樂當作本能。于是她誤以為她跟費政是全然一體的,當真如世間的眷侶。在這自以為是中,費政的心思叫她徹底忽略了。而她意識到費政心有它屬,是一個陰風陣陣的秋日。
那天,魔界一衆人等前來長白山撥雲谷盜取漪波泉水。才入長白山地界,守在山門外的畢方觀兩名弟子便入畢方神宮,向姜淩、費政禀報異象。
姜淩問過異象方位,便叫弟子退下,右手行三清指訣,真元彙于指尖諸穴,圍成一面紫光。紫光射向前方,那魔界一衆便在紫光中浮現出來。帶頭的是天魔、人魔和境魔,各随了兩名弟子。天魔的兩名弟子一個是二弟子醉仙姑,原是一隻紅尾山雀,修成人形後獨愛飲酒,将酒葫蘆煉成法寶墨匏樽,在十個魔界護法明王的弟子中,法力最是高強;一個是三弟子靈虛子,是一隻豹精,投奔天魔之前已有些許修為。
随人魔前來的,自然是杜枭娘和頭發尚在的三修和尚。境魔兩名弟子分别是玉面判官和燔花童子。玉面判官原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山賊,受境魔點化,在九華山自斷其首,自死地煉出了不壞之身,生得劍眉星目,玉樹臨風,法寶是一塊名曰虎界方的奇石,因他這法寶形似驚堂木,所以人家都喚他玉面判官。燔花童子原是一隻得道的鹞鷹,武王伐纣時,誤入三霄仙子的九曲黃河陣,雖僥幸撿回性命,卻失了道行,隻得匿在九華山近旁的曲生湖一帶。境魔以魔功複他一半道行,他便拜于境魔門下。
畢方觀大弟子董芾道:“師父,這些邪魔歪道擅闖我長白山,卻不知有什麼陰謀?”
赤焰老母扭頭看着玄牝真人,問:“玄牝子,你有何看法?”
玄牝真人道:“他們自西南而來,朝西北而且去,沒猜錯的話,他們是為漪波泉而來的。”
漪波泉水是長白山西北撥雲谷一帶的仙家至寶。雖出自仙家聖地,這泉水去滞化寒,療傷補氣自不必說,對于妖怪魔靈心脈之損,卻有藥到病除的奇效。撥雲谷雖大,出産漪波泉的地方卻僅有三處溪澗。這三處溪流每日午時水流中部變作紫紅色,隻維持半個時辰,便恢複無色之态。那紫紅溪水正是漪波泉,由于它畏懼金石草木,需以冰器盛之,又因其五行俱全、陰陽共存,經不得陰陽之氣長久侵蝕,故一日過後,便因陰陽失和法力盡失,成為凡物了。那九魔來取漪波泉,是因為兕虎神君修煉魔功受阻,傷了兩道心脈,需以長白山的漪波泉助其療傷。其實仙魔兩界本可兩不相犯,隻是仙家占了天時地利,論靈寶之物,魔界比其萬一尚不足。這便怪不得魔界中人時時冒犯仙家聖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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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那漪波泉日日皆出,魔界中人盜去些本不算大事。玄牝真人懷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認為息事甯人方為上策。赤焰老母卻以為,魔界中人詭計多端,貪得無厭,若忍其一時,他日必得寸進尺。商議片刻,赤焰老母便召集師妹趙玉寒及三名弟子,同她飛去撥雲谷阻撓魔界中人。三名弟子分别是大弟子董芾、二弟子宜靜和四弟子陸知秋。董芾和宜靜仙根深厚,道行逾兩百年,有他二人從旁相助,赤焰老母對付三個護法明王是并無難處的。魔界那六名弟子,玄牝真人應付四人綽綽有餘,剩下二人,交給趙玉寒和陸知秋,這便萬無一失了。
雙方在撥雲谷入口相會,也不多費口舌便開始鬥法。不過一刻鐘,天魔叫赤焰老母的太陰鎖魂錐封了兩處穴道。他怕繼續鬥下去自己吃虧,收起玳瑁扇子,撤去法力,對靈虛子和醉仙姑嚷道:“我們走!”
人魔見狀,冷笑道:“天魔,虧你還是護法明王之首,才剛鬥法便自亂陣腳。”
杜枭娘也道:“你們要走便快些走。魔界不昌,便因怕事貪生之徒太多。”
醉仙姑不服氣,收回酒葫蘆,笑道:“識時務方為俊傑。你們鬥不過人家,偏要逞強。魔界靠你們還想大昌,怕隻是笑話。”
天魔與靈虛子已然離去,衆人都以為醉仙姑也要就此逃走,卻不料逃遁之前,她轉身對準趙玉寒和陸知秋,各放一掌。
趙玉寒應付的是三修和尚,三修和尚道行不淺,論修為,在這魔界一衆弟子中卻排在最末。醉仙姑那一掌過來,趙玉寒分出心思,将罡氣凝在左手,一掌既出,便化去醉仙姑的掌氣。陸知秋入門最晚,仙根算得出衆,加之勤修苦煉,修為比之趙玉寒并不落後多少。可她應付的是燔花童子,此魔修為在兕虎神君一幹徒孫中,僅次于醉仙姑和玉面判官,陸知秋應付他已心有餘而力不足,哪有餘力抵擋醉仙姑的掌氣?醉仙姑那掌氣使了七成法力,若生生落在陸知秋身上,不廢她十年道行也定要傷其經脈。
好在玄牝真人眼疾手快,以七寶骞林指訣放出紫霄岐雲鑒和無塵劍,拖住杜枭娘和玉面判官,再縱身一躍,化作一抹青輝,在醉仙姑的掌氣将達陸知秋右肩的一瞬,擋在掌氣前方,卸去八分威力。
陸知秋受掌氣餘力侵害,退了幾丈,眼看要墜入山谷。玄牝真人左手施展混元大法,應付燔花童子,右手則行三山指訣,放出九輪金環,鎖住陸知秋。但見玄牝真人右臂一揮,那九輪金環便将陸知秋引到玄牝真人懷裡。
“知秋,你無大礙吧?”玄牝真人摟住陸知秋,問道。
陸知秋驚魂未定,唇邊血迹殷紅,眼睛忽閃着,應了聲:“我傷得不重。”
這一幕,赤焰老母看在眼裡,心頭雖生了疑惑,仍全力禦敵。邪魔來犯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兩三年來一次還算稀疏,碰上護法明王帶頭,弟子難免負傷。作為掌門人,玄牝真人愛護弟子也是他本分。可不知為何,偏這一次叫赤焰老母起了疑心。
待魔界中人紛紛逃去,畢方觀一行六人回了畢方殿,療傷的療傷,休養的休養,姜淩卻将費政懷抱陸知秋的一幕拿出來反複溫習。她計較于費政那聲“知秋”,計較于費政如新月般流暢的臂彎,計較于陸知秋溫柔甜膩的答語。然而計較歸計較,她與費政既非夫妻,縱然費政對陸知秋動了凡心,除了趕二人下山,她還能做什麼?可是轉念一想,若當真将二人趕下山去,豈非成人之美?當然,無論有多少猜測假想,她始終懷着希望,祈禱自己是在胡思亂想。真相如何,她是既想知道,又怕知道,不探明白不甘心,探明白了又恐懊悔。此後小半年,她便在這不安和焦躁中度過了。
她以目光作劍,将費政和陸知秋的臉片成細條,一縷縷收着,再一縷縷剔出來,擺了又擺,看了又看。汗毛的方向、眉眼的流轉、瞳仁内的閃光、鼻翼的張合、嘴唇的形狀全頂着暧昧的嫌疑,被她視作蛛絲馬迹,吞進吐出,咀嚼千萬次。越是無所發現,她疑心越重,好像叫蚊子咬了一口,卻不痛不癢不見包,于是擔心咬自己的不是尋常蚊子,而是某種害命的毒蟲。這疑心病弄得她寝食難安,終于在仲春的一日落到了實處。
這天陰風陣陣,并無春天的樣子,山下洇了細雨,冷風鼓一遭,雨霧便掃上山門。姜淩頭幾日以火辰經修煉混元大法,因急于沖破玄關,又不願請教費政,經脈略有損傷,便獨自飛往鸠藍血池,躲在焦明閣内調息療傷。所謂鸠藍血池,池水自然是血紅一片,又因結冰後,迎光泛藍,故得鸠藍之名。鸠藍血池邊建有一閣二亭,焦明閣位于正東,青鸾、白鳳二亭位于血池東北、西南。鸠藍血池雖至陽至烈,卻叫常年冰寒壓了火氣,修煉金蟬咒為本的法門,凡有真元渙散、氣逆傷身的毛病,吸取鸠藍血池的氲氣,是最有效力的。
姜淩調理了一個時辰,回畢方殿卻不見費政身影。一問守在殿内的弟子才知,她離開不久,費政便出了山門。至于陸知秋,她是天不亮便領了兩個師妹去後山采藥的,兩個師妹早早地回來了,她卻不知去向。姜淩氣急攻心,一口熱血湧上咽喉,甜得發齁。不祥的預感還未印證,她已從一系列推斷中嗅到了背叛的味道。然而令她痛苦的,并非預感的不祥,而是無論站在什麼立場,背叛二字她都沒有資格去說。這一廂情願的背叛,對應了她一廂情願的愛慕,而她的愛慕之情,在費政眼裡恐怕分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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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淩躲去後山,默念金蟬咒,以真武指訣化出一面金盾,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尋到紫霄岐雲鑒的下落。若以火辰經搜尋法器,更節省真元,她所以棄之不用,是因為那樣一來,費政的法器會有所呼應,采用金蟬咒可避開這等麻煩。
她依循紫霄岐雲鑒的位置,朝西北向飛去百裡,在一片松林落下。雖在長白山上住了三四百年,這片松林她卻一次也未來過。松林底下枯枝成毯,蕨草還未繁茂,稍稍透出綠意,若生在山下,早成氣候了。姜淩為除聲息,化作紫煙,飛在松林裡。靠近一條涓流,費政的嗓音傳來,姜淩這便現出真身,繞過幾棵粗壯的古松,栖在一根枝桠上,眺向涓流邊的兩個身影。
費政說完一番話,雙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地望着涓流。陸知秋道:“你我畢竟是師徒,若叫旁人知曉,我怕你聲威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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