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付千鈞說得冷冷清清,付晚香聽得真真切切。從前父親對自己冷清,付晚香早習慣了,并不覺得難過。如今自己要遠嫁千裡之外,父親還是這冷冰冰的态度,付晚香卻禁不住心酸,甚至生出幾分沮喪來了。
她本想叫父親放下這些君臣之禮,可是話到嘴邊又閃了舌頭,她隻好擺出笑意,故作輕松地說:“父親眼睛不好,一直是女兒調理的。下個月初八女兒便離開父親了,往後再要見面怕是難得很,便讓我多盡幾日孝心吧。”
“公主的心意,老臣是明白的。隻是從今往後,公主須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才好。”
“父親放心。女兒是有分寸的。”
付千鈞點頭,不再言語。付晚香則垂眼看他腰間的香囊,那香囊朱紅底色,中心有一輪八卦圖,是幾十年前駱玉華繡給付千鈞的,名叫鹿角囊。内容的香料,是将七魄風雷幡燒作白灰,與麝香、龍膽地丁、蘭馨草、苦黃藤、甘松調和煉化而成。凡入七魄風雷幡陣不得脫身者,全進了這香囊之中。
待付千鈞喝完大半參湯,付晚香方開口道:“父親,你也早些安歇吧。”言畢,她将随行宮婢喚進暖閣,命她為付千鈞鋪開被褥,點上夜香。付千鈞喝完參湯,付晚香忙扶他起身,朝床榻走去,一面走着,一面摘下付千鈞腰間的香囊。付千鈞在床榻邊坐定,歪嘴一笑,問道:“公主深夜來我這兒,怕不單是為了送一碗參湯吧?”
付晚香一驚,險些将香囊落在地上。
“父親何出此言?”付晚香一面應着父親,一面打開香囊,将右手勞宮穴對準囊口,蘇榮便叫清微神烈符引出香囊,縮進付晚香掌心了。
“老臣隻是問問,并無他意,公主也不必多心。”
付晚香跪下去,為付千鈞脫靴,随手将香囊挂回原位。付千鈞道:“公主,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父親養育女兒,教女兒為人處世,授女兒仙門之術,女兒為父親盡孝,本是常理。現下并無旁人,父親還是父親,女兒還是女兒,講那些君臣之禮,女兒才難過呢。”
付晚香說出這番話,自然有掩飾她偷放蘇榮的目的,可要說這番話情不真意不切,倒着實委屈她了。駱玉華失蹤那年,付晚香剛滿八歲。八歲以前的記憶雖逃不開宮牆殿瓦、禦辇障扇,卻得了父慈母愛的熏染,成為她回味至今的珍藏。
母親的失蹤與父親的改變幾乎同時發生,對她來說,這是兩個永生難解的謎題。她不相信母親已死,更不相信是父親是兇手,可是這疑團一日不解,她便一日不得安心,時間一長,她竟養成了對父親百依百順的性子。就說和親這件事吧,本來北魏太子人才不差,宮裡庶出的公主嫁給他并不委屈。壞就壞在現如今,北魏國力衰弱,經過兩次失敗的變法,在三國之中最為貧困,所以願意和親的西梁公主一個也無。若非付千鈞主動獻計,讓太後封付晚香為文琲公主,一時半會兒皇帝和太後還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對于嫁人這件事,付晚香并無準備。她自知仙根貧薄,絕無飛升的可能,又打小困在宮中,對于人生前景,她是并無期盼的。總之父親叫她修習法門,她便勤修苦煉,父親叫她端茶遞水她便端茶遞水,父親叫她嫁人她便嫁人,好像日子都是别人的,她隻是看客,既不關心也不動情。
父親跟前,付晚香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犯了錯,惹他生氣,可事實上,付千鈞從未在付晚香面前發過火,甚至大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對于父親的懼怕融在付晚香的血液中、骨髓裡,然而這深入肺腑的恐懼又仿佛黑漆漆的深淵,吸引付晚香一次次探頭,一次次失望,偏一次次欲罷不能。在這恐懼之中包含了一種憐憫之情,是一個女兒強加于己的義務,由沉重中生出痛苦,再由痛苦中沁出甜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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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晚香憐憫父親,是因為每年六月二十四,付千鈞拜祭兒子的時候,他定然一反常态嚎啕大哭,把攢下一年的眼淚,在這一日全部獻給兒子。付晚香出生的時候,哥哥付洵已經死了十八年。她隻知這位素未謀面的哥哥是叫惡霸秦東魯活活打死的,而秦東魯與付洵發生争執,隻因為二人同時看中了一幅字畫。付洵定金已付,秦東魯強搶,付洵不讓,便叫秦東魯的貼身護衛封了肉身和元神,當街吃了一百杖。付千鈞後來以冰寒五行大法斷了秦東魯全身骨骼,叫他生不如死,又殺了他三名護衛,也算替兒子報了仇。然而喪子之痛非但未被時光沖淡,反而日積月累,一年勝似一年了。
付晚香仰面,看着父親陰氣沉沉的臉。下颌黑密的胡須簇成一朵烏雲,懸在他堅毅的薄嘴唇下,隐隐透出一絲危險感,叫人窒息,又叫人心痛。然而歸結到付晚香心裡,那不過是付千鈞為父的威嚴,利刃一般,亮出醉人的光彩。
回長明殿的路上,付晚香嘤嘤地哭了一鼻子。落了轎,她擦去淚水,将宮婢打發走,這才進殿,把蘇榮放出來。顧乘風盤腿打坐,為蘇榮輸了些罡氣,她面色稍轉,睜眼看看顧乘風,喚着“師兄”。顧乘風右手行劍指,頂住她印堂穴,同時把真元提至膻中,再将内丹經由蘇榮印堂送入她體内。霎時間,一抹朱紅磷光自蘇榮印堂擴散開去,裹住顧乘風和蘇榮。聚在顧乘風膻中穴的真元一分為四,流往風門、天突、神藏諸穴,蘇榮便知顧乘風要用火辰經為自己調理真元。她顫顫巍巍地說:“師兄,你不必為我折損三華,我并無大礙。”
“你莫分心,萬一走火入魔,我們都有大險。”顧乘風言畢,将他散在風門、天突的真元導向蘇榮印堂。方才裹住二人的朱紅磷光登時化作金粉,鑽進蘇榮口鼻。蘇榮忙行三清指訣,雙手垂在膝頭,将她體内真元凝于雙掌勞宮穴内。如此調理了一盞茶的功夫,蘇榮真元稍穩,顧乘風這才收回灌在她體内的真元和内丹,長舒一口氣。蘇榮則将真元由勞宮穴導入華蓋穴,改行真武指訣,将全身罡氣并入廉泉、神藏、天宗穴。真元緩緩沉入丹田,她已滿頭大汗。
“師兄這是何苦?你道行不足百年,火辰經中調元疏氣的那道法門太過刁鑽,你适才使出來,也不怕傷了仙根。”
“你竟不知方才你處境何其危險。”顧乘風說着,擡眼看看付晚香,問道,“你父親的香囊,究竟用了什麼東西?”
付晚香笑道:“鹿角囊裡的香料,我也不知有哪些。我聽父親說過,那裡頭用了兩種天山獨有的仙草。那兩種仙草,獨用都是治病良方,一旦合用,卻有亂真元、迷心智的毒性。”
“難怪。”顧乘風對蘇榮說,“你真元才将穩沉,需淨心調養七日,我以無塵劍渡你出宮,你速回太岩城,每日以金蟬咒調息,免留餘患。七星荻蘿的事,你便不用操心了,師兄自有辦法。”
“此地陷阱叢生,你獨自行動,我怎麼放心?”蘇榮說着,環顧四周,又對付晚香說,“敢問這位姑娘是何身份,竟可自由出入皇宮大殿?”
不等付晚香開口,顧乘風說:“這位姑娘是我多年前一位故交,隻是今日我才知,她就是太後義女文琲公主。公主自幼長在宮中,對宮内的各處了如指掌,有她助我,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蘇榮出宮之際,已過子正二刻。雖然無塵劍循顧乘風來路出宮,為免意外,付晚香還是在無塵劍上施了一道都天屠龍符,以防劍氣不慎觸動餘下七道幡陣。
顧乘風立在琦春閣屋頂上,眼看無塵劍平安飛出皇宮地界才放心。付晚香道:“我父親每日卯時以前必入冰窖練功。你要偷七星荻蘿,隻有兩個時辰。”
顧乘風道:“便是隻有半個時辰,我也要闖一闖。”
“你與我表兄當真是一面之交?”
“果真是一面之交。”
“你落在我父親手上,便是不死,也要半廢,你可得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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