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一家人剛用過飯。
于康答應了于璚英無數個刁蠻的條件,才終于抹着滿額的細汗,将她送回房中。
接着又問母親安後,辭了母親。
最後追着父親到了前院。
到了書房門口,于康搶先一步,推開前院書房的門,取出火折子掌燈。
于謙則徑直來到牆壁正中懸着的文相公生祠像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
于康肅穆的站在身後,也躬身拜祭。
無論是北京家裡,還是錢塘老宅,都有同樣的一間書房,同樣的文相公生祠畫像。
從曾祖到祖父,又從祖父到父親。于家所立文相公生祠,香火從未斷過。
父親巡撫晉豫大地,各處奔波勞碌,行囊中也一直放着一本文相公的《指南錄》,閑暇之餘,時時翻閱誦讀。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于康每每聽見父親吟誦這句,心中就沒來由的升起一絲酸楚。
五年來,這種情緒毫無減弱,反而越來越濃烈。
他知道,這是父親追逐的道。
父親也一直親身踐行。
這個偉大而孤獨的靈魂,固然讓于康欽敬,但更多的卻是心疼。
這五年來,于康無數次試探和旁敲側擊,父親卻從來都是道心堅固。
反倒是于康自己,這個來自富饒、浮華世界的靈魂,卻一次次被父親所堅守的道所洗滌、重塑。
後來,于康明白了。
父親這樣的人,這樣的頂級靈魂,又怎麼會不知道走何種路才會更容易實現人生的價值?
「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心之所善,雖九死其猶未悔。」
「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才是于謙,也是這肮髒的官場,難得的淨土。
不知不覺,于康出了神。
“康兒,可是有事?”
于謙的一問,打斷了于康的思緒,将于康從傷感的情緒中扯回現實。
他連忙應和一聲,順手将書桌前那把四出頭官帽椅拉開,扶着父親坐下。又恭敬地為父親斟上一盞香茗。最後垂手立在邊上。
于康心裡打了打腹稿,問:
“父親,閣老找您,究竟有何急事,都等不及明日去行在兵部衙門先報備一聲後再去内閣?”
「于謙身上挂着兵部右侍郎的銜,即便是聖旨召見,也需先去行在兵部報備,再由行在兵部上報。」
這次父親進京後,先去私邸見楊士奇,确實于禮不合。
于謙擡頭,将剛剛端起的茶盞又輕輕放下。
皺了皺眉,反問道:
“你怎麼知道是閣老找我?而不是我找閣老?”
于康老老實實回答道:
“父親一路風塵仆仆,回京的路上又日夜兼程。若不是閣老催得急,父親怎會攜着一路風塵,連衣衫都來不及換。況且依着父親嫉惡如仇的性子,竟然輕易地就放過了城門口那幾個差役。滿朝上下,也隻有您的這位座主西揚先生,才能做到吧?”
于謙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倒是有長進了。”
于康此時卻顧不得沾沾自喜。
“父親巡撫晉豫十二載,閣老這次相召,難道是有意推舉父親留京任事?”
他沒有将話說透,但父子二人向來默契。
留京任事,是為了以後入閣打算。
果然,于謙點了點頭:“閣老是有此意。”
“父親應下了?”于康忙問。
于謙卻答非所問:
“冕兒來信說,你祖父祖母如今身體愈發的差了。為人子,本該膝下盡孝。”
父親不正面作答,于康更進一步。
“父親已經決定了?”
于謙仰頭望着屋頂,長歎一聲:
“陛下年幼,耽于武事。又極信任王太監,一悉政務披紅,皆付與司禮監。五府六部,十三道和地方事務,隻要涉事内宦,皆留中不發。内閣票拟,也多不采信。兩位老閣老如今年邁,愈發力不從心。”
“不是去年又補了兩位入閣麼?”
于謙搖了搖頭:“若是陛下年長幾歲,又能總攬萬機。以兩位閣臣飽學俊達,當可為治世賢臣。奈何如今權閹操柄,……”
又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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