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徐州城西,遠離城牆十裡外,坐落着一座氣象恢弘的府邸。這原本是徐州達魯花赤的居處,後遭趙均用與芝麻李等八人占領,作為統率紅巾軍禦守西城牆的戰時營壘。
“那脫脫起先兵馬不過六萬,我等本可與其一戰,但如今他已募得十萬兵馬,屯駐郊外,晝夜以千餘座三梢炮攻打,五日,隻不過五日光景,西城牆的樓棚已然悉數塌陷,餘部再無遮蔽掩身之所,如此迎着漫天箭雨的防守又能守得幾時?呵,徐某敢保證,不出三日,西城牆定然會被攻陷。”
趙均用身材修長,劍眉如墨,本該氣概非凡,然則眼睛刻着一層陰鸷似的,左右環顧間,那目光叫人覺得陰風陣陣。這時他嗤笑着聲,随後手掌重重落在案幾上,轉而又對坐在一旁、頭裹紅巾的青年怒斥道:“李二,造成如今局面,你當負起責任!”
李二是個二十來歲的漢子,身着甲胄,裹了紅包頭,樣貌雖尋常,體型更魁梧,尤其一對雙瞳炯然,射出灼灼的視線。此人便是芝麻李,大災之年,李二将家中滿倉芝麻盡以赈濟災民,徐州諸公笑言其為芝麻李,由此得名。
遭到趙均用的诘問,李二面色冷峻,淡然應道:“趙兄此言緣何?元兵六萬時,其陣五人為伍,彌縫阙漏,聞鼓則聚,聞金則散,分合不常,撒星之陣意,爐火純青,其形更是固若金湯。我等不過藉着一把子力氣謀得徐州城,如何能敵蒙元精銳?
而之後脫脫的麾下雖有十萬兵馬,可近四萬卻是征召而來的鹽戶,元兵的陣形方才現出了破綻,這本正是我等舉兵反攻之際,可趙兄,呵,你竟從中百般阻撓,使得良機不複,眼下竟腼顔問起李某?實在荒謬!你當真毫無半分愧怍之心?”
“趙某何錯之有!”趙均用猛地握拳砸響案幾,跟着長身而起,緊盯李二,雙眸簡直要噴出怒火,“是,你芝麻李當是将才,那你來告訴我,我等不過六萬兵力,尚無骁勇戰馬,亦無金鎖甲,更少兵械,該如何反擊十萬元兵!”下颌擡向李二,眼神斜睨着,壓抑似的低吼,“說啊!”
“如何不能反擊?”李二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一眼,當即便要撐身而起與趙均用争辯,卻在下一刻心中頓覺索然無味。當下局面俨然如此,徐州城破已是難改的命數,又何必與其人言談“堅壁清野”之策,一來再無力回天,二則無外乎對牛鼓簧罷了。
遂譏笑幾聲,别過面孔更不答話。
趙均用見李二卻是連諷刺都懶得遮掩,心頭無名之火立時延燒,暗自咬了咬牙,轉而眯起眼睛,用陰鸷的目光将李二瞧着。
這時案幾前一個沉默良久的漢子擡起手,于半空揮了揮,随後掌心輕輕落在案幾上。他面容黧黑,看起來隻有三十餘歲,兩鬓卻早生華發,他長歎一聲,才道:
“行了行了,都是歃血同盟的兄弟,彼此争吵兩句,無有相讓卻也是常事,可萬莫要傷了情誼,這徐州城丢了又如何,有舍終有得,須知天下并非隻此一州,如今江淮各路群雄并起,近到定遠郭子興,往南更有左君弼、徐壽輝、張士誠之流,香軍氣勢已成,我等眼下,隻是為更多義軍探清蒙元尚有幾分昔日的實力罷了,呵呵,有此一遭,往後這天地間如何更無我等兄弟一席之地?”
重又坐定的趙均用不再去看李二,視線轉過來,朝着膚色黧黑的漢子桀然一笑,道:“彭大此言頗合趙某心意,這西城牆内外已是腥膻滿地,枕屍狼藉,而今冬之氣陰盛而陽衰,陰寒遇屍,恐釀大疫,實非久處之地,依趙某之見,趁着彭幫與汴泗幫尚有一人情未得償還,我等倒不如渡舟悄然離去,投往濠州,有那座鹽礦在,他日何愁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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