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麓幾條狹小的山路蜿蜒攀向山腰,淹沒在萬樹蔥郁的山頭。風從那邊奔下,一路吹動柏樹枝梢,卷着偶爾的枝葉,跌入山下的湖水當中。
随着輕微的噗通隐隐響起,更南面的水域,密密匝匝的船艦轟然爆裂,炸起數十丈的浪潮,強橫的氣浪便從那邊彌漫,鼓蕩這邊南麓上張翼的衣袍。
張翼的視線裡,鳥獸四散的走舸高舉着熊熊烈火,光火明滅裡,密集的黑小身影交錯着投入湖水。一兩座巍峨樓船無聲斷裂,甲闆之上雙層飛廬傾塌,濃烈的煙霧自熾熱的光亮之間連天匝地似的滾滾升騰。無數道哀嚎着救火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爆炸平息過後,山呼海嘯似的清晰起來。
“哈哈,張翼兄弟,朱公子的這些新奇玩意當真構思巧妙,可惜時間匆促,不然改造個上百隻子母舟,一齊攻去,定叫汝穎水賊有來無回。”這時一道洪亮厚重的朗笑自不遠處的柏樹下響起。
那邊地勢些許陡峻,柏樹生于峭壁,峭壁之下是林立着的刺向天心的木錐,合攏出水寨的輪廓。卵石與柏木相疊的棧道就從那邊傍着峭壁延伸上來,随朗笑聲落入張翼眼裡的,是迎着天光露出寬闊肩頭的魁梧身影。
這人面肉橫生,而立的年紀,卻并不蓄髯發,雙頰幹淨,眉毛倒是粗重,眼睛極為狹長,開阖之間,似有若無的淩冽氣機迸射。他便是廖氏弟弟廖永忠。
張翼憨笑道:“廖大哥,咱寨主說了,那子母舟隻有奇襲作用,何況天有不測風雲,便是昨夜觀星計算出今日氣象,可赤日是否有變,他也不敢保準,要想取勝,接下來總歸是要正面交鋒的。”
“今日風向正乘南去,不過餘者皆是殘兵敗将,不足為慮,朱公子那一番火牆計策眼下用來倒是可惜,便留這些水賊以作磨砺之用。”廖永忠不以為然,回身看着遠處湖面不少争渡似遊向南麓的黑點,說着大笑兩聲,親切地拍了拍張翼的肩頭,又道:
“此地有家兄指麾局勢,毋庸着眼,我二人且去瞧瞧北岸的狀況,想必那些埋伏的弟兄早已按耐不住了……要我說朱公子實在過于謹慎,不,過于仁善,那些來曆不明的遊船管它有無水賊藏身,總歸不似尋常百姓出行船隻,焚之便可,彎彎繞繞的迂回作甚。”
……
姥山東麓深處,蒙古壯漢蘇赫巴魯見叢林愈發茂盛,頭頂樹梢如蓋,遮蔽天光,偶有蛇蟻自上方陰翳之間竄出,當下揮刀斬去,污血橫空。
随後他再不忍地皺起眉,手頭寒光暴閃,雙腳錯開猛地折身,淌着蛇血的環刀擦着風聲,霎那架上那青袍大漢張明鑒的頸項,一對兇戾的招子更将後者盯着。
“青賊何在?你一身青袍今日瞧着總歸不妥,說,你可是青賊奸細!”
“百戶冤枉……這身青袍可是左千戶賞賜骠下蕩平巢縣青賊之功,骠下又怎生會是奸細?”冰冷貼着頸項,張明鑒不由得目光一緊,随後面色如常,仰頭逼視回去,“百戶莫不以為左千戶亦是奸細不成?”
蘇赫巴魯冷聲喝道:“哼,左千戶如何,我自有定奪,眼下你且說說,為何仍不見青賊蹤迹?反是你所引之路越加纡折隐晦,你當何居心!”
“骠下何錯之有!”張明鑒昂着脖頸,振振有詞,“這姥山島萬樹交錯,蔓草叢生,山路更無人開辟,況且四下越隐晦,也越利于青賊藏身,百戶豈無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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