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還政之後,若問朝中誰的勢力最大?毫無疑問,當然是章惇。盡管徽宗有了楊光華的加持,并且又新近提拔了韓忠彥和李清臣,但是在章惇看來,都不值一提。所以自打太後宣布了這一決定,章惇就一直處在徽宗登基以來最為快慰和振奮的狀态中。
自從太後在徽宗的一再要求下,下诏宣布聽政、并明确宣告“一旦國事稍定,便立即還政”時起,章惇憑着對太後性格和處事風格的了解,他就知道太後聽政時間不會太長,絕不會像高太皇太後和劉太後那樣,長期聽政直到逝世才自然歸政。但他沒有想到會來的這麼快,僅僅半年時間,太後就還政了。誰都不會想到,就在太後宣布還政決定之前的一段時間,章惇的情緒,正是最低潮、最郁悶、也是最焦灼的時候,所以太後這一決定,無異于給他打了一針興奮劑,對他是一種很強的刺激、震撼和激勵。
章惇十幾年的為相經曆,積累了豐富的治國理政經驗。他很清楚,太後還政以後,朝政的擔子就全部壓在他肩上了。就徽宗這個小皇上來看,無論自身的素養,還是帝王的魄力和能力、水平,都幾乎是零。輔佐這樣一個皇帝,作為首輔,他責任重大,并且很難。但不論多難,他都不能後退,更不能推卸責任。隻要他後退半步,有人就會趕上一步,把他從這至重至尊的位子上拉下來。所以,他必須搶先做好安排,超前開展工作。
從慈德宮一回到政事堂,章惇立即讓吳衛叫來了陸佃、蔡卞、安惇和袁布凡。這幾個人都是朝廷重臣當中章惇的鐵杆。他必須依靠這些鐵杆,撐起大宋的江山。
平時章惇很少把他們集合起來一起開會,有事都是單獨交代個别安排。大家到齊之後,一個個都很嚴肅地互相打了招呼,便不再說話。章惇的這一做法,大家便知道,今天的事情非比尋常。
章惇開門見山,直奔主題,說“讓你們來,開一個小會,給大家通報一件十分緊迫的事。太後馬上要還政,這不是小道消息,這是太後的決定,明天早朝就要宣布。今天下午呢,皇上還要召集我等幾個人,專門開會研究有關的事項。我想現在先聽一下你們幾位,對這事都有什麼看法?”
幾個人顯然對這個消息沒有任何的思想準備,乍一聽到都有點兒懵,等章惇說完了,一個個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傳遞着心中的驚愕和震撼。當他們看到章惇雙眼炯炯有神、額頭锃亮、精神煥發時,各自心裡都像吃了顆定心丸。
這段時間以來,這幾個人,眼看着宰相被太後和皇上一連串的措施,打得有點暈頭轉向,也都是心裡既惴惴不安的,又使不上勁,更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壞了宰相的大事。現在他們知道,宰相的高光時刻又到了,朝廷還是宰相的朝廷,也是他們的朝廷;天下還是宰相的,依然是宰相以及他們說了算。
首先是蔡卞,瞪着兩隻大眼先掃視大家一圈兒,然後看着章惇說:“宰相,太後還政以後,朝廷肯定是一個全新的局面,在那種全新的局面之下,具體怎麼幹,我們都不是掌控全局的,一時也想不出什麼高招兒妙法兒。我就一句話:聽你的,一切唯宰相馬首是瞻,一切聽從宰相指揮。沒二話!”
其他幾人立即附和:“對,一切以宰相馬首是瞻,一切聽從宰相指揮。”
章惇攥緊的拳頭在桌子上方的空中有力的揮了一下,聲音雖然不大,但卻铿锵有力地說道:“各位的态度很好。但是得說明,朝廷不是我的,是大宋朝的;天下更不是我的,我也不敢要,天下是大宋的。可你們都清楚,這個皇上,本就不是做皇上的料。老話都說,爛泥糊不上牆,可現在這爛泥已經硬是弄到牆上了,就得要大家一起努力把這攤爛泥維持住,并且想方設法盡量把爛泥弄得結實一點。這個任務不輕松,也很難。這是因為,不但皇上自身不是做皇上的料,更麻煩的是,還得防止他身邊的小人興風作浪。要是讓他們的目的得逞,那大宋朝就完蛋,我們這些人同樣也完蛋。所以我們必須竭盡全力,保證各項工作穩步開展,保證大宋江山永不變色。”
“從現在起,你們務必要做到一下幾點。一,要密切注意周圍官員們的反應和動态,特别是原來在我們和太後皇上兩方之間搖擺的那些人。要了解他們的态度,掌握他們的動向,及時地向我彙報。二,守好自己的攤兒,幹好自己的事。除了日常業務,新的、臨時性的業務和事項,不論任何業務、任何事項,沒有我的交代,沒有我的同意,都不得擅行妄為。即使是皇上交代的,也必須先向我彙報,經我同意之後再去實施。凡是未經我同意或者批準的,誰做了誰負責。三,進一步培植我們的勢力。自從這個小皇上登基以來,原來是我們的人,後來加入了搖擺系列;原來是搖擺系列的人跑到他們那邊去了。緻使我們的隊伍,我們的力量被大大的削弱了,這一點大家要認識到。就從你們身邊的人做起,凡是你領導的人,你親近的人,跟你親近的人,都要注意把他們拉到我們的陣營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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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特别交代一點:在可能的條件下,一定要注意那個楊光華、楊震和梁師成的動靜。”
這時蔡卞突然插話說:“還有曾肇,他也是皇上的鐵杆兒。”
章惇擺了擺手,說:“這個人不用擔心,即使是皇上的人也不會有大作為,何況他不會輕易成為誰的人。它是典型的文人,一輩子書呆子。”
蔡卞聽着,不住地點頭。章惇又說:“從明天早朝正式宣布決定之後,每一個人都要表現出積極擁護皇上、堅決維護皇上權威這樣的态度和狀态,必須給皇上以及朝廷上下,一個我們完全順從和服從皇上的印象。你們一定要記住,在太後還政的初期過渡階段,尤其敏感,也尤其重要,把握不好、處理不到位,我們就會自找苦吃,到時候是誰造成的後果,由誰承擔”。
章惇的話已經講完。幾個人立即挺起胸脯用手拍着說,“請宰相放心,我們一定按照宰相的安排,做好各自的工作,用我們的實際行動,保證朝廷健康運行,江山永不變色。”
下午,章惇又讓吳衛把曾布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這兩個人從哲宗時期就是朝廷的一二把手。那時雖然偶有小摩擦,但配合還算可以。但令章惇沒想到的是,哲宗駕崩之後,當向太後召集他們幾人商量有誰繼位的時候,曾布卻堅定地支持了向太後,以至于章惇成了孤家寡人,最後敗給了向太後,讓一個擅長文學藝術、醉心吃喝玩樂,别說帝王之術、就連起碼的為官之道都不懂的文藝青年登上了帝王之位。當時章惇對曾布痛恨至極,可又沒有辦法。現在好了,太後還政了,那個滿身文藝範兒的小皇帝沒有了護持,沒有了後台,沒有了靠山。小皇帝要依靠那個沒有絲毫為官經驗、更不懂帝王之術的楊光華,還有那個隻知道伺候皇上吃喝拉撒睡的楊震,顯然是荒唐至極的事情,所以曾布将會是皇上重要依靠力量,同時也是自己需要的最大力量。
章惇始終認為,當初曾布支持太後意見,純粹是為了讨好太後。現在向太後退位了,章惇覺得,隻要稍一用力下點功夫,曾布會跟自己一心的。
若按常人的處理方式,既然章惇想籠絡曾布,讓曾布跟自己同道,那麼他就應該放低姿态謙虛熱情,可是章惇偏不。章惇就是章惇,他穩如泰山地坐着,隻伸出右手擺了個“請坐”的姿勢,沒有溫度地說了一句:“老曾啊,我們半年多沒有這樣單獨坐在一塊兒談談了吧?”
曾布點了點頭。曾布雖然是管軍隊的樞密使,但卻是個文人,也是進士出身,他們曾家在朝廷的勢力不容小觑。曾布很明白,此刻章惇叫他來是為了什麼,要幹什麼。因此,曾布挺着腰杆兒在章惇對面坐下後,問道:“不知宰相有何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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