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晟看了他的背影,怔忪了半晌,心中似有悔意,那話卻轉了半晌,仍舊咽了回去。事已至此,罷不得手了。回到正陽宮才知道司馬成義去看華陽了,佑甯一個人用了飯,回到寝宮,隻見得個丫頭坐在他的案前,拿着支毛筆,似有塗鴉之意。他一驚之下,怒道:&ldo;你做什麼?!&rdo;那丫頭吃得一驚,筆也拿不住了,擲在雪浪宣紙上,暈出一塊極黑的墨漬,她忙忙地跪了下來,臉都吓青了。佑甯從前從未見過此人,料是粗使打掃的丫頭,怒氣橫生,繞到案前,正要發作,看見那宣紙上的字,頓時愣住了‐‐吳宮幽徑成凄草,多少英雄隻廢丘。成敗興亡奈何愁,誰道破愁須仗酒。且把浮名共酒酌,不勝家國一場醉。他眸色一暗,猛地将紙一攥收了,道:&ldo;你寫的?&rdo;那丫頭忙低着聲音道:&ldo;看着隻有兩句,一時好玩,就續了。&rdo;若是從前,隻怕佑甯已經信了八成,隻是身處虎穴,豺狼環伺,他連自己都快信不得了,他冷笑道:&ldo;一個打掃粗使的丫頭,倒有這般才情,難得了,過來領賞。&rdo;那丫頭冰雪地很,隐知是佑甯已有殺她之意,忙叩首道:&ldo;奴婢不敢,一點微末本領也是家兄口授而已。&rdo;&ldo;令兄?&rdo;&ldo;昔翰林院典昭柳清輝。&rdo;佑甯怔了一下,一連聲地問:&ldo;他如今何在?!&rdo;柳清顔垂下雙眼:&ldo;茂陵城破之日,自城樓上跳下,殉國了。&rdo;佑甯閉上眼,出了好一會神,才慢慢地道:&ldo;原來是王謝後人,今後跟到我身邊來,别做那些粗重的活了。&rdo;定了定心,又問她:&ldo;可在正陽宮外見過太子?&rdo;清顔不敢隐瞞,隻道:&ldo;太子足不出戶,隻叫奴婢能見到康王帶上一句話。&rdo;&ldo;你說。&rdo;&ldo;如寶似玉,奈何蒙塵。&rdo;佑甯心裡炸開了一般,面上卻木木地‐‐寶玉蒙塵…呵,君子如玉,他如今還算什麼君子?什麼寶玉?!大哥這樣說他,原也沒錯…一時間心亂了,竟癡癡地問了清顔一句:&ldo;這話,你怎麼看?&rdo;清顔依然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道:&ldo;奴婢隻認一句話‐‐亂世之下,多少英雄隻廢丘。&rdo;佑甯渾身一震,一句話象烙進他心裡,琢磨再三,竟似有無窮道理。他看了清顔許久,才命:&ldo;掌燈。&rdo;他将揉皺的宣紙就火燒成灰燼,尤不放心,細細地踩碎了,才緩言道:&ldo;這幾句詩到底平仄未通,恐人看了笑話,還是燒了的好。&rdo;清顔哪裡不知其中厲害關系,隻道:&ldo;殿下說的是。&rdo;言罷擡頭,隻見眼前人雪雕一般,惟有眉心那一星胭脂,越發妖娆,蒼白浮豔,竟在一個人身上,完全地揉在了一起。原來,他就是康王佑甯。清顔這樣想着,臉一熱,漸漸地低下了頭。一雙手扼住了脖子,眼前是一張豔麗的扭曲的臉,厲鬼一般地瞪着他:你去死!你怎麼不去死!沒有你我就是皇後!皇後!孽種,我為什麼要生下你!光怪陸離之中,眼前人仿佛換了一個,他哭着跑過去:&ldo;父皇救我‐‐&rdo;話音未落,身上的衣服就撕地一聲被扯開,枯枝一般地手指在他細瘦的胸膛用力地揉捏:&ldo;閉嘴!誰是你父皇!你不過是我南昭皇家的奴才!&rdo;他奮力掙紮,他知道以自己今事今日之力,再也不是一個耽于酒色的昏聩老人能匹敵‐‐可他一舉手才發現雙手瞬間變的纖細而柔弱,仿佛回到了十一二歲的時侯,完全沒有了氣力,惟有任人宰割!那雙抓住自己的手略用勁,就發出一聲刺耳的裂帛之聲,他的血肉之軀連同錦繡,碎成千萬綴紅的凄厲‐‐佑晟猛地睜開眼,握緊了雙拳,汗津津的濕熱。清顔忙上的前來,绾起床帳:&ldo;小侯爺,您醒了?&rdo;&ldo;怎的是你?&rdo;佑晟平了平呼吸,擡眼見是她,有幾分詫異。&ldo;康王叫我來伺候您起床,一會到他那兒去。&rdo;&ldo;知道了。&rdo;佑晟一面淨了臉,着了衣,一面打量清顔,這小丫頭來曆倒沒的蹊跷,可佑甯與她走得太近,總不是件好事。他是時時算計慣了的人,一時也想不到佑甯待她好,一是憐惜,二是正陽宮裡人人不是懼他就是厭他,竟也找不到半個可心之人,惟有柳清顔能說上一二句話,這本沒有難猜,隻是佑晟認定了人心險惡,無一事不留個心眼,倒真的難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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