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事如棋,人如棋子,人在被擺布的命運裡苦苦掙紮,不免沉淪。阿星經曆了人生至暗時刻,最緻命的當頭一擊——
壓抑刺耳的唢呐聲,一陣陣沖擊着阿星的耳膜,阿星的心卻已經麻木和變得冰涼,他仿佛已經幻聽,唢呐聲、噪雜聲在他的世界裡隻是嗡嗡嗡的振動,猶如冰封的水面,狂風暴雨,雜石亂木,掀不起一絲波瀾。
漆黑漆黑的棺木,上面蓋着紫紅的一塊綢緞布料,在拖拉機上吊車的鐵鍊的絞動牽引下,緩緩落進早已修葺好的水泥闆磚的槽子裡面,阿星此刻猛然清醒過來,撲倒了棺材上面,再一次的嚎啕大哭:“媽媽,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呀,你再抱抱我,像小時候那樣,一直抱着我……這一回,我不再長大了,你也不再變老了,我一直陪伴在你的身邊,我不去上學了,不再惹你生氣了……不行,我不能太小了,我得長大足夠強壯,我要時刻保護你,保護你不再受苦,不被欺負……媽呀,媽媽呀,你怎麼就離開我了?我還沒有好好報答你,沒有讓你享受過多少幸福日子……我啊,我憑什麼奪走了你的青春,讓你變得衰老,我為什麼不能替你承受一絲病痛?我真是一個廢物,廢物阿星……媽媽,你還能聽見我在呼喊你嗎?你在天堂裡不要走遠,等着你的兒子,嗚嗚嗚……”
最後一次深情告白,最後一次傾訴衷腸,涕泗橫流中,阿星情不自抑幾欲昏厥,送行的親戚好友們無不動容抹淚。才五十知天命的年紀,阿星媽就不幸患上了癌症,這舉世難治的頑疾啊,一旦被這惡魔盯上,任誰的生命也會被按下加快進的摁鈕。被疾病盯上,悄無聲息的帶走也就罷了,關鍵是它給人帶來無窮無盡的折磨,和撕心裂肺的疼痛。有人說人生本就是一場修煉,酸甜苦辣鹹都要品嘗一遍,但如果誰掉進了這煉獄場般的修煉場,那往往苦不堪言。
唯一的一絲讓阿星告慰的是,他陪伴了媽媽最後一段人生的路程。媽媽本不想住院治療的,奈何疼痛實在揪心,在家打滾也是于事無補,來到醫院可以輸液,可以部分緩解疼痛,不必抗争捱的那麼辛苦。
在醫院oo多天的光景裡,媽媽和阿星說了很多很多的心裡話,媽媽希望阿星健康快樂下去,希望阿星找到人生的另一半,也有自己可愛的孩子……媽媽自己的生命都到盡頭了,還再盼望着自己的兒子能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幸幸福福,阿星看着媽媽略顯蒼白的臉龐,忍不住的潸然淚下,轉過頭去,擦去淚水,笑靥如花的對着媽媽說:“媽媽,你别擔心我了,你一定能好起來的,你要看着我找到你未來的兒媳,參加我們的婚禮,我們一起孝順你,我們要一年内生出孩子來,孩子圍着你喊奶奶抱抱…”聽着阿星的話語,媽媽滿足的閉上了眼睛,她甜蜜地暢想着那是怎樣一幅幅美好的圖畫場景啊!可是現實當中她太疼了,太累了,太不舍離開自己的孩子了!
此刻,阿星悲傷而又清醒地意識到,他自己不能替病痛中的媽媽承擔一絲一毫的痛苦,竭盡全力挽留住媽媽,實在是世間最殘忍最無情的事情了。于是,阿星隻能反複地去找主治醫生,跪下求醫生讓自己的媽媽減輕一些痛苦,他不再奢望挽留自己的媽媽了,“求求你了醫生大哥,讓我媽媽好過一點,哪怕時間不多了,讓她好受點,我們願意付出一切,付出所有。”醫生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阿星,答應了他的請求,會盡全力讓阿星媽媽不必再掙紮于病痛折磨。
阿星媽媽已經完全沒有了年輕時豐腴的體态,臉龐也變得消瘦,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和彈性,雖然衰老變得不可避免,但阿星媽媽年輕時的形象,已經固執地留在阿星了阿星的腦海,現在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真實的阿星媽媽是年輕時爽朗、能幹、留着兩條烏黑粗粗大辮子的媽媽。媽媽與阿星之間,最珍貴最永恒的記憶是阿星躺在媽媽的懷抱裡,媽媽輕輕撫摸他的頭,含情脈脈地看着閉着眼睛撒嬌的阿星……
媽媽在一個沉睡的夜晚,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人世,阿星趴睡在母親病床的床邊處。沒有彌留之際的話語,沒有生離死别的告别,這是媽媽選擇的離去方式,雖然對離去的人是難以割舍,對活着的人是難言心痛。
媽媽是兒子眼中的人,勤勞不辍,不知疲憊,不懼人生的苦痛,生孩子有多痛,癌症的病有多痛,她都逆來順受,沒有吐露過任何的怨天尤人。這是多麼平凡而偉大的品格呀,這就是阿星的媽媽呀!
媽媽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阿星,阿星從今往後就是沒有媽媽的孩子了!阿星的心靈,從媽媽閉上眼睛,阖然離去的那一刻起,徹底冰封,沒有媽媽的世界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阿星伯有正式工作,不需要阿星的照顧,也許他幾年後忘了媽媽,會再去找另一半——那是他的自由,阿星不會去幹涉。阿星已經畢業,不需要大人的扶持了,阿星伯也不必再關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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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有一個一奶同胞的姐姐,她比阿星大上三歲,初中畢業後直接上了中專,中專畢業後趕上最後一班包分配的末班車,也算有了一個鐵飯碗的工作,在大姨的撮合下,與一個退伍的軍人結為了伉俪。
阿星姐姐較為叛逆,與媽媽的關系不是很和平,她與阿星伯的關系反倒更親近些。“媽媽有自己一個孩子親近就夠了,姐姐和父親關系親近,今後正好讓姐姐适當照顧一下伯就好了……”阿星在心裡自言自語道,他已經打算好了:“我要離開這個地方,這裡沒有了我最愛的親人,這人生也就這樣了吧,我向媽媽許諾了,要去盡快和她見面,不能讓媽媽等的太久。”
簡單收拾了行裝,家裡竟然沒有更多媽媽的照片,隻有伯媽一起的補拍的結婚照,照片中,阿星站在媽媽的身前,姐姐站在阿星伯的前面。有這一張照片就足夠了,阿星和父親、姐姐一一辭别,隻說自己出門闖蕩曆練,沒有說自己會去哪個城市,沒有說起自己還會不會回來家鄉。
決心已下,父親姐姐的再三挽留,已經阻攔不住阿星出去流浪的決定。媽媽離世的巨大打擊,宛如一柄利劍,在阿星的心坎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他需要時間來彌合傷口,這個地方現在是個傷心之地。媽媽希望阿星能夠快樂健康幸福,這個地方充滿了回憶和無盡的憂傷。
阿星臨行前又去再一次的看望媽媽的孤墳,忍不住再一次淚眼婆娑:“媽媽,你就永遠的歇息在了這裡啊,你在天堂過得好嗎?兒子想念你,兒子要離開家鄉了,這裡沒有了你,那就算不上家鄉了吧?”。孤零零的墳茔,凄冷的寒風籠罩着它和阿星。
蘇轼詞:《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媽媽,等着你的兒子阿星……你已離去,我對當下也沒有什麼留戀的了,對明天也不抱什麼期望了。”阿星的雙眼飽含淚水,看着這處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想起媽媽在院中活動的一幕幕身影:“我之所以選擇苟活,是因為媽媽在醫院曾訴說過你的遺願,我不想見到你時,卻是愧對于你!”
媽媽,我去流浪了,像浮萍一樣去流浪,你在天有靈的話,就在天上等待着兒子我,咱們母子将來路上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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