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去醫院。”
“他沒問題,”他說,“我有數,躺會就好了。”
我沒有回頭:“滾你媽的。”
“沒有教養。”他說。
“我跟你去,”他母親在我身後說,“我跟你……”
“不準去,”他爸好像拽了他媽一下,我聽見拖鞋滑動的聲音,然後他爸說,“你去了,他醒了以後會恃寵而驕。讓他自己回來。”
他媽猶豫了一下,把唐書禾的身份證和醫保卡塞進了我的口袋裡。
操。我抱着唐書禾沖下樓梯,跑出單元門,坐在馬路旁邊,讓唐書禾枕着我的膝蓋,招手打車。那時候已經是春天了,夜風一點也不冷,可我坐在那裡,渾身難以控制地發抖。過去了好幾輛出租車都他媽不接,好不容易來了輛車,司機把車窗搖下來,看了我們倆一眼:“喝多了吧?别吐我車上啊,吐車上加二百洗車錢。”
我說行,彎着腰把唐書禾抱到車上,讓他躺在後座,說:“師傅去第一醫院。”
司機從後鏡看了我們一眼,歎了口氣:“怎麼喝的啊這是。”
我不答話。那司機怕唐書禾吐在他車上,開得飛快,車一下就竄出去了,我摸着唐書禾的臉,看着外邊飛速逝去的光景出神,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唐書禾的聲音,他叫我:“路懷。”
我低頭笑了笑:“醒了啊。”
他說:“……别哭。”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說:“寶寶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他歎了口氣,慢悠悠地說:“我們還沒有家呀。”
我說:“對啊……你疼不疼?你疼不疼啊唐書禾?”
他躺在我的膝上,眯着眼睛,有點吃力地看着我:“還好……你越哭越疼,不哭了。”
“咱們快到醫院了,”我一隻手支在車窗邊上擋着眼睛,“一會兒帶你去做個CT什麼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動作緩慢地抱住了我的腰。
我立刻抱住了他,兩個人在狹窄的出租車後座相互依偎。我不敢低頭看他,不敢看他額角上的淤青和血痕,也不敢讓他看見我滿臉的眼淚和通紅的雙眼,那時候我才覺出雙手的指節火辣辣地疼,有血,應該是砸門的時候蹭破的。我心如刀絞地抱着傷痕累累的唐書禾,從來沒有感受過那樣的迷茫和無奈,我的臂膀是那樣單薄,拼盡全力還是保護不了我喜歡的人,眼睜睜地看着他遍體鱗傷。
到醫院檢查了一遍,沒什麼大事,一些軟組織挫傷和輕微腦震蕩,幸好幸好。醫生說不需要住院,也可以先住一晚觀察一下,我們倆兩兩相望,我是絕對不會把他送回家了,還是給他辦了住院手續,我給媽打了電話,說唐書禾被他爸打了沒法回家,我得照顧他,我媽隔了半天沒說話,最後隻說你們注意安全。唐書禾那一晚因為輕微的腦震蕩總是吐,我找了個塑料盆給他放在床邊,方便他不用下床。在嘔吐的間隙,他很疲憊地靠過來,把頭在我的腰側蹭了蹭,我就輕輕地給他拍背。我摸着他的頭發,問:“書小禾,你不是說你爸很少打你嗎,你騙我幹什麼。”
“不這樣說……能怎麼辦呢。”他說。
我滿心都是後悔:“你實話告訴我你爸會打人,會把你打成這個樣子,我怎麼也不能讓你今天回家。”
他輕輕說:“不回家,我能去哪兒呢。”
我哽住了。頹然閉上眼睛,靠着椅背。
唐書禾悉悉窣窣地支起上半身,我趕忙睜開眼睛扶住他,他看着我,說:“路懷,你生氣了嗎?”
他眼中若隐若現的、那種像做錯了什麼一樣小心翼翼的惶恐讓我的心都揪起來了,我抱住他,摸摸他的後背:“沒有,我隻是很心疼。”
他默默摟住我的脊背,把頭靠在我的頸窩上。
那一晚他睡得不很安甯,我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着他微微蹙眉的睡臉,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半夜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在悄悄地摸我的臉,我睜開眼睛,和唐書禾四目相對。唐書禾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此刻那麼深而黑,在模糊一團的夜色裡,萬語千言,隻是緘默。唐書禾撤了手,湊過來在我的臉頰上親了親,說:“上來睡。”
我揉了揉眼睛,說不用了你睡你的,他往旁邊躺了躺,給我讓出一個身位,我想了想,躺了過去,側身摟住了他。
第二天沒有什麼問題,唐書禾出院了。去上課的時候谷靜看着他的臉吓了一跳,連連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趕緊給唐書禾的父母打電話,谷靜越說越生氣,最後簡直是在與電話那頭争吵,幹脆就把電話挂了。谷靜很少有那麼憤怒的時候,把手機直接扔在桌子上,砰的一聲。然後扭過頭和唐書禾說:“我明天要是再看見他打你,我立馬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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