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西泠那個時候已經顧不上害怕,她畢竟也沒有什麼再能失去的東西了,反而坦然起來。她在他書案前跪下,端端正正地向齊嬰行了一個大禮,然後踞坐着對他說:“父親愛護之心,我十分珍重;公子救命之恩,我亦十分感激。隻是母親已故,琅琊卻非她安息之所,父親如今也不知屍陳何處,我既為人子女,總要盡了孝道将雙親合葬,不敢獨自偷生。”
她眉目沉靜,與數日前殊異良多,那時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女童,如今幾日過去卻似心性大變,想是生死大難所緻。如此一番模樣言語,任誰聽了也要有幾分動容,可齊嬰卻神色冷淡,眼中依稀還有鄙薄之意,說:“孝字不可輕言,你如今隻是畏生而已,不必在我面前顧左右而言他。”
畏生。
區區兩個字便讓沈西泠有種羞愧頹敗之感,她單薄幼小的身子在他犀利的話鋒中微微顫了顫,而後垂下了頭。
齊嬰不再看她,取了筆繼續批閱方才未批完的文書,頭也不擡地對她說:“我與你父親不過點頭之交,助你去琅琊已算仁至義盡,你如今既然自己選擇回來,那麼生死之事便與我再無關系,我也不算辜負了你父親的托付。”
沈西泠的指甲深陷入掌心的肉裡,未發一言仍垂着頭,耳中卻聽得齊嬰又道:“但我确已為你父親斂屍,他生前遺願是想死後葬在你與你母親曾居的小院裡,我已将他葬在那裡,你若要尋他,可自去了。”
沈西泠聽到這裡,終于鼻酸。
她心中一時劃過許多念想,想起父親高大的背影,想起母親美麗的面容,想起那個院子裡不成氣候的幾根竹子,想起她最後也沒能得到的草編的小蚱蜢,最後心裡所有的念頭都退了個幹淨,隻剩下齊嬰所說的,父親的遺願是葬在那個小院裡——那個一點也不華貴、一點也不體面的小院裡。
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憋回眼淚,強忍悲聲向齊嬰磕了一個頭,渾身顫抖着說:“多謝……公子。”
齊嬰仍未擡頭,隻在案牍之間漠然地一擺手,口中言:“去吧。”
沈西泠再叩首,起身離去。
那一晚,最終還是白松送她回了那個小院。
他來的時候神色如常,但行動間卻似乎有些不自然,沈西泠問他緣由,他隻滿臉的不耐煩推說無事,風荷苑的門房卻是個熱心腸,告訴她說白松因為忤逆了齊嬰、私自帶沈西泠回了建康,因而被罰了一百鞭刑,方才在她與齊嬰說話間白松剛受了三十鞭,齊嬰吩咐說等白松帶沈西泠将她父母合葬後,再回來領剩下的七十鞭。
沈西泠望向白松,見風雪夜裡他仍挂着一張臉,一副不耐煩的神情,可是這一路上卻都多虧了他援手,他左眉間那道淺而小的傷疤本是兇煞的面相,但是那時沈西泠卻覺得他很可親。
盡管知道白松的恩情并非一句謝謝就能抵償,但她那時仍想言謝,白松卻已經轉身向山下走去。沈西泠望着他行動間仍有些别扭的背影,咬了咬嘴唇,追了上去。
那個小院兒與往日别無二緻。
柴門上落了雪,就像父親最後來的那天一樣。家裡一切如常,母親的床榻幹幹淨淨,被褥整整齊齊地疊在一旁,家裡的炊具各在其位,書案上父親留在這裡的書和她習字的字帖也都完好,好像這裡的主人隻是短暫地出了一趟門,過不多久還會回到這裡過日子。
其實那天官兵來的時候将家裡弄得很亂,早不是如今這副整齊的模樣,白松說這是齊嬰讓人收拾的,為了她父親安心長眠。
齊嬰讓人将父親葬在他親手種下的青竹邊,墳前立了一塊無字碑,不知那是否也是父親生前的意思。她原想将父母合葬,但父親已然入土,她也不願再擾他清靜,遂和白松一起将母親的棺木埋在父親身旁,兩人雖未同穴、卻也可算比鄰,大約比他們生前相守得更安穩些。
沈西泠在從琅琊折返建康的路上曾想在父母墓前立碑,要麼寫上慈考慈妣、要麼為母親寫上“沈謙之妻”。母親生前雖然從未說過,但沈西泠曉得她始終是想與父親在一處的,倒不是母親有多麼在乎名分,隻是她不想與父親分開罷了。
可是此時她站在父母墓前、站在他們曾經短暫地在一起生活的小院兒裡,看着他們的墳墓相依相守,便想起他們生前缱绻相望、眉目含笑的那個模樣,忽然便覺得這字不必刻了,反而刻了、才是辱沒了父母之間的情誼。
沈西泠伸手擦去了眼裡的淚水,在父母墳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白松立在一旁看着,也鞠了一躬。
他看着沈西泠跪着,又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對她說:“我就送你到此了,往後的事,便要你自己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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