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殿下喜好高雅,不單喜歡吃酒下棋談論詩畫,更喜歡與人辯經談玄,而這等高雅風氣自然是從那江左之地傳來的。靖王殿下曾聞江左名士馳然高卧、辯經論道三日不停,這等潇灑高華的風姿委實令他仰慕不已。隻是江左之地甚是遙遠,他這一生恐無緣親至一睹名士風采,本是十分遺憾之事,可他轉念一想,如今那江左第一世家出身的齊嬰不就正正好好身在上京麼?這位大人雖入仕十餘載,但少年成名風流無限,當年更是大梁皇帝親筆所點的榜眼,如此這般驚才絕豔的江左人物,若能一睹其風采,豈不就能撫慰了他這一生不能親至江左的遺憾麼?
如此一番缜密的思索後,這位親王便親自寫了拜帖送到使君大人如今暫居的府上,請使君務必撥冗賜教,言辭之懇切、情感之真摯,令見者無不動容,乃至于口耳相傳衆人皆知,迫得那齊敬臣就是不想來也不行了。
而自打聽聞大梁齊嬰也要來,這原本旨在吃酒下棋談論詩畫的尋常小聚會,便搖身一變成了十分嚴謹高雅的說法談玄之會,不僅上京城中的名士勳貴來了大半,就連幾位輩分極高的太學中的學究都來了,說是要親自瞧瞧這江左人的學問究竟是個什麼水平。
禦史中丞家的府宅十分寬綽,但就是再如何寬綽,也實在容不下這麼些個人,何況後院早已是女眷們吃茶會的地方,如今隻有前院可供男賓們調用,于是便不得不将這日赴會的人好生篩上一篩,這麼一來,這入禦史中丞府門的帖子一時便成了上京城中極稀罕的玩意兒。
男子們對此事是極熱衷的,女眷們也不遑多讓,全因上回在擊鞠場齊嬰因病缺席,引得一幹大魏的貴女和貴婦人深以為憾,未料這天無絕人之路,又給了她們這麼個機會,雖則她們并不能見到那位大人,可這一院之隔的緣分,有也總比沒有來得強不是?
于是這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凡上京城中有大頭臉的人物皆齊聚在禦史中丞家的府宅,男子們在前院,女眷們在後院,倒是兩不相擾。
隻是平景侯夫人有些不大高興。
她扯了扯鐘夫人的袖子,朝不遠處斜靠在軟椅上的沈西泠努了努嘴,埋怨道:“你怎麼還請了她來?”
鐘夫人看清了她所指的人,好笑道:“她是國公夫人,我怎可不請?”
平景侯夫人仍感惱怒,道:“往日她不也不在席中?今日我家沅兒也來了,這要瞧見她,豈不又要傷心?”
“往日我也請了她,隻是她每回都借故不來,今次隻是應約來了罷了,”鐘夫人道,“再說你家沅兒,早曉得人家夫妻情深了,瞧不瞧見她又有什麼打緊?”
平景侯夫人還要再說,鐘夫人卻被府中管事請去定奪些事情,鐘夫人匆匆應了,又回頭囑咐平景侯夫人這個閨中的手帕交,道:“今日京中貴胄都在,你可别鬧出什麼幺蛾子,燕國公有多寶貝他這位夫人你也曉得,當着大梁人的面,安生些。”
語罷,便帶着管事的四處應酬安頓去了。
今日鐘夫人做東,便不能像往日那般陪着平景侯夫人閑話,平景侯夫人窮極無聊,隻得跟侄女兒薛沅及她母親陳氏說話。
隻是今日薛沅和陳氏都有些心不在焉。
薛沅不必說,自然是因為見到了燕國公夫人心裡頭不痛快,又不知曉她溫若哥哥是否就在前院兒、今日是否能見上一面,因而心神不甯;至于陳氏,是因為她今日來帶了一子一女,她一面擔心女兒在後院兒與顧家那商女起争執,一面又擔心兒子在前院兒有什麼差錯,不禁暗自感歎起這為母的不易來。
薛家姑娘今年二十三歲了,當年同她玩在一處的閨蜜如今都已為人母,獨她一個還念着燕國公不肯撒手,将無盡的好姻緣全都捐棄不顧,成為了上京城中一個人盡皆知的笑柄。如今上京城中但凡有殷切盼高嫁、以至于有眼高手低之嫌的貴女,都不免要被父母說上一句“我兒莫糊塗學了那薛家女兒,平白遭人恥笑”。此言真乃屢試不爽的治世良言,一旦祭出,再潑皮的貴女也要乖順聽話。
這薛家姑娘雖不幸成了京中一個笑柄,但模樣生得實際很是嬌俏,當年在京中也是有名的美人,與那燕國公郎才女貌頗為登對,隻無奈那後來居上的商女太過于美貌了,因此才被比了下去。
今日也是如此:薛家姑娘穿了如今京中正時興的衣裙款式,淡紫色的綢面兒,很襯人的氣色,顯得她尤其俏麗可人,本該是位豔壓群芳的角兒。隻是今日不知怎麼回事兒,一向不太愛參加這等女眷聚會的燕國公夫人卻正正坐在席間,穿了一身粉紫色的長裙,并不是時下最流行的,可卻生生叫人移不開眼,美得讓人惱恨。眼尖的夫人們還瞧見,她鬓間的那隻金钗正是前些日子燕國公在擊鞠場上為她赢的,一時更免不了腹诽:商女可恨!今日她那衣裙那般淡雅,鬓間卻插了一隻如此濃重的金钗,如此兩不相配,分明就是在明晃晃地炫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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