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驚,連忙起身小跑過去:“怎麼了寶貝,怎麼哭了,是不是那個哥哥欺負你……”
“媽媽我不要住在學校旁邊——”小姑娘撲進她懷裡,哭得更兇了,夢魇驚醒似的搖着頭,“我不要,我不要搬家,我不要住在别的地方,黑屋子裡有人打我,他們搶我的,搶我的飯吃,不讓我睡覺,他們打我——”
小孩子說話颠三倒四,夾着嚎哭聲根本聽不清,遲揚的眼神卻逐漸沉下來,避開了門口何弈擔心的視線,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聽見了?”他輕聲問道,“你把我送進孤兒院之後,那麼多年,我就是這麼過來的。”
慢慢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零落的舊疤,還有一條狹長的、觸目驚心的刀疤。
“這是他們拿刀捅的,因為那時候我想上學,”他的語氣很淡,甚至帶着一點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目光卻像刀,逼得人不敢對視,“現在呢,她要什麼有什麼,吃穿不愁,到了年齡就有書讀,還有父母接送她……這還不夠,您還想從我這裡要更多。”
他走到女人和抽泣的孩子面前,蹲下來,冷笑着問:“什麼都沒給過我,還想拿走什麼?”
“小揚,你怎麼能這麼說,如果不是媽媽生你下來,你……”
“生我下來是為了從我爸那兒要個名分,”他語氣平靜地反駁道,“如果這就是您給我的,那我實話實說,在孤兒院生不如死的那幾年我每天都想,要是我沒生下來該多好……您看,我連父母家人都不想指望了,隻能指望自己沒出生過,指望您當年大發慈悲,沒把我生下來。”
他大概這輩子都沒跟人說過這麼多話,一點一點地撕開傷疤來站是給人看,自己都聽得厭煩了,也不想再等對方的回答,起身走到門口,冷冷地補上一句:“那個孤兒院不正規,把我送進去的時候您應該拿了不少錢,也不用還了。”
“哦,還有,”他拉過何弈的手,“也别拿那些花裡胡哨的關系來髒我,這是我對象,我這輩子就要他了,聽見了嗎……我這點兒良知孝順都是他教的,他讓我以德報怨我也聽他的,我會給你一筆錢,找個差不多的房子也夠首付了,怎麼用都随你,就一個要求,算我求您的,以後就當我死了,别再讓我看見你們一家,行嗎。”
就當我死了,行嗎。
他沒有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拉着何弈走了。
“遲揚……”
何弈被他攥着手腕往外帶,有些痛,還是克制着沒有說出來,直到一路踉跄着出了餐廳大門,一頭紮進沒了暖氣的寒風和陽光裡,才有些擔心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像是一根針,不輕不重地刺破了遲揚繃緊的怒意——也沒有爆炸,隻是無聲地放走了氣,緩緩安靜下來。
他搖了搖頭,從那種魔怔似的狀态裡緩過勁兒來,就着拉他手腕的姿勢把何弈摟進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力氣大得有些失控——可他被某種臆想裡的幻覺攫住,怎麼也不想松手。
如果再不抓住一點什麼,他就要沉下去了。
兩廂沉默許久,直到何弈都察覺不對,忍不住想開安慰他的時候,他才悶悶地說了一句:“哥哥,帶我去吃飯,吃草莓蛋糕,好不好?”
聲音低沉,撒嬌似的從他肩窩裡傳上來。
何弈一怔,擡手覆上他的後頸,不甚熟練地摸了摸,算作安撫,聲音也不自覺地溫柔下來:“好。”
何弈真的把他帶到附近的甜品店,買了一個展示櫃裡做好的草莓蛋糕——兩個人都不熱衷于甜點,連甜品店都是靠導航找到的,開在某個小區廢棄的後門旁,行人不多,安安靜靜的。
他們找了甜品店角落的位置坐下來,沙發柔軟,藏在層層面包架後,隐秘得仿佛有意為之。
蛋糕是冰淇淋蛋糕,一整個,交錯點綴着奶油和草莓,大概是很受小姑娘喜歡的那一類。
但是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卻隻剩下某種甜膩的暧昧感,和奶油味道一起緩緩彌漫開來,甜得荒唐。
遲揚把盤子推到何弈面前,明示自己不想動手,哥哥幫我切一塊呗。
他這個人控制欲很強,且總會在莫名其妙的細節上表現出來,比如一起吃飯的時候替何弈拆好碗筷,盛飯盛湯,剝早餐水煮蛋的殼,甚至借着各種正經的不正經的理由喂他吃飯。
也不能拒絕,吃準了何弈面對善意無所适從的脾氣,弄得人毫無辦法。
以至于次數一多,何弈都逐漸習慣了被他這麼過分貼心地照顧,乍一角色對調的感覺還有些新奇。
他依言切下一塊,撥進盤子裡推到遲揚面前。
他記得遲揚不愛吃甜食,便也沒有多切,做完這些又拿過叉子,叉起一顆草莓遞到了遲揚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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