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比那幫考場上的還煎熬。
何弈這時候大概正戴着眼鏡,認認真真地低頭答題。他是個無論什麼時候都很平靜的人,無論情緒還是肢體行為,似乎都把控得十分精準,看書做題入神的時候不會太改變姿勢,脊背依然挺得很直,最誇張的小動作也不過是屈起手指,克制地叩一叩紙面。
有時候遲揚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睜着眼打量他,視野中心就總是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沒有一點疤痕瑕疵,幹淨得仿佛工藝品。他也說不出自己那複雜的情緒是羨慕還是嫉妒,就是有點兒魔怔,會産生一種伸手握上去、摸一摸的沖動。
然後下一秒何弈就能聽見他同桌翻身的動靜,莫名其妙地轉向另一邊,如果恰好穿了連帽衛衣,還會戴上帽子。
可能是吵到他了——何弈會這樣想着,有意識地更加放輕動作。
一局結束,遲揚從不知第多少次以何弈為主題的神遊裡回過神來,随手關了遊戲,切出去打開微信,翻到聯系人裡何弈那一欄,給他發了一條消息:“晚飯自己吃,我出去了。”
怎麼還真跟他報備行程呢。
他搖了搖頭,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下——答案明朗得不可思議,也隻能是真把他當對象了。
那顆十幾年前落在黑暗裡的種子終于無聲破土,緩慢地抽枝發芽,在這個蕭瑟的深秋開出了花。
他好像喜歡上何弈了。
何弈在學校裡不看手機,自然也看不到遲揚發來的消息。測驗不難,他提前幾十分鐘就寫完了,耐着性子反複檢查——換了别人可能會提前交卷,但他的性格裡似乎天生少了張揚好出頭的那部分,哪怕給他兩個小時去做一頁小學計算題,他都會花五分鐘寫完,然後安安靜靜地反複檢查,一直到兩個小時結束。
這和遲揚很不一樣。他無師自通的溫和與收斂,後者被毒打教了十幾年都沒學會。
交卷之後還有兩節主課,遲揚不回來上也在情理之中。直到兩節課過去,晚飯的鈴聲響起,何弈心頭才終于浮起些疑惑來。他起上午遲揚貼在他耳邊說的那番話,遲疑片刻,還是沒有随着人潮一起走出教室,留在位置上等了一會兒。
幾分鐘後他合起手上的書,轉頭看着身邊的空位,覺得自己真是不可理喻。
“是你自己不回來的,”他輕聲說,“不是我不等你。”
然後站起身,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孤身一人,踏上了通往食堂的路。
遲揚那條消息挂了六七個小時,直到晚自習結束,才被走出校門打開手機的何弈看見。
裹在清冷夜風裡的少年停下腳步,嘴角幅度微小地一揚,似乎被這條語氣并不溫柔的消息撫平了情緒,過去幾個小時裡原因模糊的不悅都沉落下來。他動了動手指,回複道:“去哪了?”
打完這幾個字他收起手機,似乎也不太在意對方是否回複,動作娴熟地摸出根煙點上,獨自向遲揚家走去。
“揚哥,給個面子,再來一杯?”
這家ktv剛開業,東家的兒子是遲揚那圈狐朋狗友裡出了名的萬金油,大他一兩歲,人情世故的道行卻比他高了不止一星半點兒,職校畢業沒找到工作,跟他爹一起弄了個ktv,今天開門大吉,請遲揚他們過來暖場子。
收到邀請的不止遲揚這些“正經學生”,還有不少濃妝豔抹、染一頭張揚金發的小姑娘,穿着打扮一個比一個暴露,沒骨頭似的歪坐在卡座裡,伸長兩條裹着網襪的細腿,極具暗示意味地搭在遲揚手邊。
如果換了前幾年,甚至幾個月前,這時候遲揚都該知情知趣地擡手放上去,摟過對方說些逢場作戲的暧昧情話,嘗嘗對方杯子裡——或是嘴裡——的酒。這種場子唱歌都是其次的,更像是一場大型聯誼,混亂而各取所需,一夜過去各回各家,以後也不會再見面。
早兩年遲揚不通世故,還被佯裝喝醉的“姐姐”套路過,哄他送自己去酒店,房門一關就醒了酒,貼上來暗示他做些更過火的事。
可惜遲揚對異性沒興趣,也不會起反應。
那幾年混亂而紙醉金迷的沉淪裡,他一度産生過某種錯覺,以為自己這輩子的七情六欲都被孤兒院不見天日的暴力和絕望耗盡了,暧昧**隻是天賦,再也不會産生更深、更認真的感情。直到有一天,也是這樣的場合,貼在他身上的卻不是妝容濃豔的異性,而是個陪酒的少年。
他對那個少年本身沒有興趣,卻生平第一次被人撩撥出了火。于是他十分自然地接收了這個事實:他似乎是個同性戀,彎得很徹底。
也挺好,至少不用結婚生子禍害别人姑娘,也不會像他那個親爹一樣,能生不能養,平白增添個他這樣的人間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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