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家不一樣,傅家五房,他父親并不是長,也不是強,族長是傅歧的大伯,他的父親隻是擁有門第,并沒有擁有絕對的資源分配權。傅家其他四房的當家也都是一母同胞的嫡子,傅歧的大伯做事不能偏頗,一旦誰家子女不成器,家中所有的資源就要支配給成器的那一支。這是所有世族生存的規則,既然一支無法成才,不如另起爐竈,一旦有一支成才興起,家中便可繼續雞犬升天,所以有時候這種内部的篩選更加殘酷,因為你可能上一刻享受着家中的萬千優待,下一刻就瞬間什麼都不留連家中得勢的奴仆都可以輕賤你。父兄如果已經登上高位可以庇護子女的還好,如果連個閑職都沒有,就隻能淪為家中圈養的米蟲,這種米蟲外人看來光鮮,其實已經被養廢了,屬于棄子,衣食無憂是士族的基本生活待遇,可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傅歧家中原本情況不差:他的父親是建康令,建康是京城所在,建康令就相當于漢時的京兆尹,看起來似乎是要職,但職能和大部分縣令也沒什麼區别,無非就是維護百姓的治安和一些刑獄之事,而且建康令還容易吃力不讨好得罪人,在建康這種丢下個豆子都能砸到三公的地方,傅翙是建康令不知道算是升了還是降了,總歸也算是人脈通暢。士族二十出仕,寒門三十為官,傅異二十出頭就能做到揚州從事祭酒,風度、手段、能力可見一斑。這是直接輔佐刺史的官職,為所有從事之長,一旦刺史高升,從事祭酒大多能升為刺史,即使能力或閱曆不夠升任也可為一郡太守,隻要傅異能在二十多歲當上五品官,這一支的資源就保住了。士族延續的底線就是五品以上官員每代出仕至少一人,灼然則是家中必須每代皆有出仕二品以上官員。天下州、郡每年都有中正負責勘校門第,這種事情無法作僞,為了保持士族的超然,即便中正願意為你通融幾年,士族之間也會互相舉報,互相監督,所有士族家中記載士族門第官職的《百家譜》,比朝廷的黃冊還要權威,大族中負責查驗門第保持家風的士人,甚至有能直接背出當年《百家譜》的。傅歧這一房父、祖都是五品以上實權官員,嫡兄這幾年至少能爬升到五品的太守,傅歧這一輩維持門第的條件已經到手,原本傅歧這輩子都可以衣食無憂随便胡鬧,直到他哥哥或他自己生出好兒子,再延續這一支下一代的門第。虞舫拂袖而去時說“你們傅家的好日子到頭了”,說的并不是靈州傅氏要沒落了,隻是諷刺他家這一支要成為家族的棄子,他傅歧也就再沒有了耀武揚威的本錢。從某房某枝成為棄子,甚至可能變成分支而不是主家,是每一個高門士族的噩夢。即便是王謝這樣的名門,能蒙蔭和極力栽培的資源也是有限的,無論是婚嫁、入學、出仕的推薦,内部的争奪有時候到了以命相争的地步。馬文才一直對浮山堰的消息如此慎重,遲遲不肯給出答複,一來是因為他得知消息太早有悖常理,甚至有散播謠言動搖民心的嫌疑,二來是還抱有一絲僥幸,認為這世浮山堰修建的時間被推遲,也許真的能成功淹了壽陽,三來便是擔心傅歧突然聽見會這消息會傷心傷身,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情。有了這麼多天的鋪墊和心理預設,傅歧恐怕早已經做好了消息不利的準備,可即便這樣還暈了過去,可見他和兄弟的感情之深,對家族的憂患之重。馬文才看着姗姗來遲的館醫,聽着他對自己說着“傅歧是郁結于心後一時情緒激憤而昏厥”,卻生不出什麼同情悲憫之心,不知為何,倒有些麻木。見多了的麻木。每一個士族子弟的蛻變,往往都伴随着各種陣痛。不僅僅是寒門為了生存而努力,每一個身在高門的子弟年輕時,隻要不是笨蛋,都曾有過想要萬世流芳,達到謝安、謝玄那樣高度的狂妄。然而現實的殘酷不僅僅是在折磨着寒門的年輕人,也同樣折磨着士族的年輕人,讓他們漸漸趨于麻木。這個時代,早已經不是魏晉士族與天子共治之時,如今的高門,也再不是昔年以“德素傳美”、“節義流譽”為立足根本的“德門”,也不再是“出則與國有功,入則興家立業”的高門。寒門隻要一心往上爬便是,高門子弟想要不墨守成規達到極大的成就,一方面要承受來自皇權猜忌的壓力,一方面又有無數來自士族本身的力量要将他們推入萬丈深淵,而最下面的寒門也随時準備着将他們撕咬幹淨,踩着扳倒他們的成就往上前進。一步錯,不僅僅是自己萬劫不複,往往還代表着整個家族的覆滅。無論如何看,似乎隻有“墨守成規”是風險最小的選擇,多少人被抹滅了雄心壯志,最終沒有做成謝安、謝玄,倒成了庸庸碌碌的蠢物。馬文才和傅歧相交,也喜愛他單純率直的性子,但也明白他的性子并不是真正的曠達豪爽,而是少年渾噩不知事的初生牛犢不怕虎,是一種不用腦子的肆無忌憚。在利益并不妨礙時,人人都願意和沒什麼花花腸子的人交往,不必受到算計,馬文才也不例外。可馬文才想獲得的,是傅歧未來能對于自己提供的幫助,在他将自己的未來和虛無缥缈的“預知未來”聯系在一起時,傅歧符不符合自己利益的需要,也就成了馬文才最先衡量的标準。容易被人慫恿一點就着、不求上進又不願動腦、對人沒有防備之心的傅歧,将會是同盟者的噩夢,一個你在前方沖鋒陷陣他在後面拼命拖後腿的累贅。馬文才原本在默默等待着傅歧的蛻變,可他之前根本看不出傅歧除了律學和騎射以外有什麼天賦,為人處事接人待物也見不到所長之處,他有肆無忌憚的本錢,根本沒有什麼外因促使他突然頓悟而上進。直到他知道原來他的兄長在浮山堰上時,才恍然大悟。沒有生存的壓力時,大部分高門子弟和傅歧何嘗不是一樣的人?傅歧這樣的公子才是高門子弟的常态,像自己這樣積極鑽研的,才是有違“雅道風度”的異類。如今,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傅歧,馬文才冷酷的那一面其實是慶幸的。他慶幸着曆史沒有發生改變,傅歧也終于迎來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岔路口,馬文才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即将漸漸破繭成蝶;可他柔軟的那一面卻又在哀傷着朋友的厄運,痛苦着浮山堰下那麼多條無辜的冤魂,哀悼着傅歧即将走入和他一樣的道路。那種發誓要護住家門的急迫感,那種不知何時就落入萬丈深淵的毛骨悚然幹,将纏繞他日日夜夜。冷酷的一面和柔軟的一面同時将馬文才撕扯,是暗自慶幸又是物傷其類,種種紛雜的情緒,最終都變成了馬文才神色複雜地一瞥。“館醫不擅長治這種雜症,心病最難醫治,将傅歧擡去徐之敬院中吧,别留下什麼隐患。”徐之敬隻是不救庶人,對士族卻并沒有拒之門外,這是他的原則,也是他的自保之道。風雨背走了傅歧,梁山伯卻被館醫連施重手,又是複位脫臼的關節又是查探有沒有内傷,他本就傷的重,此時不免痛苦的叫喚,聽的人一陣心驚肉跳。“吃了這麼大苦,還要饒了那下人的斬手之罪,這梁山伯也不知道是心寬,還是婦人之仁。”一直不曾離開的士子孔笙不知何時湊到了馬文才身邊,此時也是聽得眼皮直跳,又看了眼馬文才。“不過馬兄也出聲阻止了那人自傷,實在是出人意料。”“那是虞兄的意思。”馬文才和孔笙交情不深,淡淡說道。“你能瞞過别人,卻瞞不過我們幾個。我們和虞舫也算是世交,從小結識,他哪裡有這樣的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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