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開始模糊,隻覺得天地一線間升騰起大片塵煙。
再後來幻聽也來了,恍惚間聽見鐵馬嗒嗒而來,排山倒海之勢,刀鋒呼嘯,如疾風驟雨,尖叫聲哀嚎聲乍起,人聲犬吠,刀兵相接。
餘光所至,一人一身玄衣黑甲端坐在馬上,說不出的雍容沉穩。察覺到他的目光,一雙純黑的眸子擡起,瞥了他一眼,随即搭弓引箭,直沖着他過來。
射斷了繩子,他甚至連聲驚呼都沒發出來,急急下墜,正落到那人馬前。
一雙用金線繡着雙龍吐珠的長靴從馬上下來,站定在他身前。他自下而上看上去,穩穩跌入那雙饒有趣味看着他的眼睛裡。
“這人我要了。”那人向後吩咐。
随即轉身上馬,慢悠悠地駛離了這片血腥地。
那年,他十三歲,那人把他從地獄的深淵裡拉回來,把他帶離了那個地方。
無以為報,隻能生死相随。
蘇岑望着那雙淺淡的眸子,眼裡多了幾分敬佩之情,奴隸堆裡出來的孩子,别人尚未開蒙之期,他便早已在生死邊緣打過了好幾個滾,所幸心智未被蒙塵,仍懂知恩圖報。
祁林緩了片刻,才道:“當年的捕魚兒海,不是爺讓我們去的,是我們自己求來的。”
“嗯?”蘇岑擡頭。
“漢人是看不上我們突厥人的,在這裡是,在漠北也是。”
蘇岑微微皺了皺眉。
“我們殺敵,他們笑我們屠戮同族,兇殘血腥,我們留情,他們又道我們忘恩負義,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在軍隊裡,一個突厥人可以随意欺辱,因為他們知道我們不敢反抗,漢人違反軍紀頂多是一頓杖刑,但突厥人,會死。”
“若不是有爺護着,隻怕我也活不到現在。但爺能護我們一時,卻護不了我們始終。爺養着我們已是犯了忌諱,幾十萬漢人将士的心不能寒,爺要顧全大局,有些事上不得不有所偏倚。”
蘇岑心下暗驚,當初隻道甯親王獨斷專行,從來不把旁人放在眼裡,沒想到卻也是心思如發,治理三軍靠的不是一意孤行,這人也有過自己的求而不得,想護而不能護。
“既然我們不能立德,那便立威,不求漢人敬我們,那便要他們怕我們。”
“所以你們進了捕魚兒海?”
“爺從來沒發過話要我們非得幹什麼,是我們自己決意要去的。漢人不敢幹的事我們來幹,漢人做不成的事我們來做。一百五十人,隻回來了二十人,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突厥人被欺辱,圖朵三衛再也無人敢惹。”
蘇岑靜默,用一百三十人的鮮血鋪成的路,回來的二十人也都是手上粘滿了同族人的血,不成功便成仁,為了有一席立足之地需要生生用活人的鮮血獻祭。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是從捕魚兒海回來的,還是從地獄回來的?
“所以剛回京的時候也是……”
當年甯親王率圖朵三衛回京,朝中有心之人早就打算借題發揮,打狗順便給主人個下馬威。正巧祁林一身胡刀戎裝,把小天子直接吓哭在朝堂上,沒等别人發話,李釋二話沒說罰了五十庭杖。錯筋斷骨的庭杖,五十杖足以要人性命,可這人行完刑竟自己走回了興慶宮。那日長安城裡的人都看見,一人從宮裡出來,全身浴血,卻走的沉穩挺拔,不帶一步凝滞,一時成為長安城茶樓酒館的談資,驚為天人。
祁林聽明白了蘇岑說的是什麼,點點頭,“是爺故意安排的,爺在邊關待了多年,當時朝中勢力薄弱,爺需要立威,我們也需要立命。”
“你就沒想過自己走不回去?”
祁林往後一靠,眯眼看着篷頂紗幔,“當日我吃了小還丹,鎖了全身經脈,可閉一時痛覺。”
鎖了經脈,雖能麻痹一時,事後且不說疏通時針紮般刺痛,鎖住的痛覺也會決堤而來,足以将人淹沒。
“那後來呢?”
“後來……”祁林微微一忖,“後來爺用續命金丹幫我吊了三天,耗了興慶宮大半個藥庫。”
蘇岑想起當日引路的太監提起祁林時的神情,雖鄙夷,卻又有幾分忌憚,想必也是當日被威懾住了。
“所以,爺也不是無所不能,在這長安城裡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與生俱來的,”祁林輕輕摩挲一截指骨,“你父母兄長可還健在?”
“嗯?”蘇岑微微一愣,“都在。”
“待你可好?”
“……好。”
“所以你不知道父子離心兄弟離德是什麼滋味,沒經曆過陰謀暗算,沒失去過至親至愛。當年太宗皇帝駕崩時突厥突然起犯,爺被困在邊關都沒趕上最後一面。溫小姐過府幾年,爺怕朝中風雲牽連了她,從沒碰過溫小姐一絲一毫,人卻還是莫名就死了。先帝仙逝時确實留下了一道聖旨,說小天子若無德,可取而代之,卻也在殿外布下了天羅地網,爺若真拿着聖旨出來了,當即便會血灑含元殿前。你道他高高在上萬人敬仰,太宗皇帝留有十四子,為什麼偏偏是他高高在上你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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