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存芳挑動了一下商弦時,聶徵正好破門而入。薛存芳垂着眼睫,尚有心思琢磨,那時聶徵開口說出那句話,他知道自己是既無厭惡,亦無抵觸,更甚……有一絲與琴弦震顫時相似的心動的。隻是,聰明人都懂得權衡利弊……“弊”不過三條:對方是齊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七珠親王,當今天子唯一的同胞弟弟;對方鳏居多年,守身如玉,不知多久沒開過葷,又有一身甯折不彎的臭脾氣,便是斷袖,對象是這個男人也太麻煩了……最後,對方也不一定非他不可,誰知道呢?所以他将雅琴送了過去。但意料之中的,聶徵過來了。薛存芳對聶徵的來者不善似無所察,頭也不擡地說了一句話,隻這一句話,不費吹灰之力,頃刻間消弭了聶徵的所有怒火。不過輕描淡寫三個字:“我答應。”聶徵怔住了。半晌,他遲疑着問道:“你……說什麼?”薛存芳這才擡眼看過來,勾起唇角笑了一笑,腰身一歪,懶洋洋地撐在榻上,朝他悠然地伸出一隻手來。“你還愣着做什麼?”唯一的“利”是,他實在忘不了這張臉。聶徵:你撩了我這麼久,現在說你是直男?薛存芳:我不是,我沒有。我比你直十倍!春夢薛存芳縱橫風月場多年,常在河邊走,從來不濕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自問稱得上個中老手,成年以來,他似乎再不曾面臨過眼下如此被動的局面了。一是對方是他鮮少親近的男子,二是……面對着這人,他難得體會到了一絲尴尬。他與聶徵雖無一絲血緣關系,聶氏與薛氏之間卻有着千絲萬縷的糾葛牽絆。哪怕向來不和,二人到底是從年幼時便相識,又因數十年如一日的針鋒相對,早已知己知彼,和其他許多人比起來,多少能稱得上一句“老相識”了。把“老相識”變作“枕邊人”這種事兒,薛存芳從來是避而遠之的。頭一次可不算,那不過是聶徵中了孟雲钊的招,他仗義出手罷了。既然提出這個要求的是聶徵,他又摸不清對方的心思,索性直接将主動權交予他,不知像聶徵這樣的人,又能做到哪一步?聶徵緩緩踱步而來,到了他眼前時,這人面上不露,腳下卻躊躇了一瞬,薛存芳敏銳地捕捉到了,伸手攥住對方的衣袂,将其一把扯到了身邊,又傾身湊過去,盯住對方一動不動。聶徵整個人頓時一片僵硬,梗着脖子問道:“……做什麼?”“我隻是想知道……”薛存芳有意壓低了聲音,翹起唇角,露出一個暧昧的笑容,“你想做什麼?”那個笑容與往日戲谑的、譏諷的、矜傲的……皆有所不同,隐藏着一種直白而狎熟的暗示,如某種散發出香氣、惑人接近的花,冶麗而危險。不出片刻,薛存芳親眼目睹聶徵的一張臉從耳根紅到了脖頸。他心下一動,覺得這顔色落在這張臉上好看極了,比起往日那八風不動的樣子,更不知生動了多少。又忍不住開口想刺對方一句,下一刻卻聽到一陣衣衫拂動的聲音,眼前蓦然一暗,一隻手掌壓上了他的眼睛,他便什麼也看不到了。他在對方的手心裡眨了眨眼,随即沉心靜默下來,靜候聶徵的下一個動作。聶徵的另一隻手繞到了他的身後,扶上了他的腰側,這個姿态一如男子對待絲蘿般柔弱的女子,薛存芳本應感到不适,偏偏對方拿捏得極好,離得不遠不近,握得不輕不重,倒叫他無甚感觸了。另一面,他察覺到聶徵在接近,耳邊的吐息聲愈清,面前溫熱的呼吸愈近,那呼吸最近時打在了他的靥邊,一個吻随之拓在了他的眼角,而對方收緊了手臂,攬住他的腰肢,一時間二人緊貼在一起。聶徵的動作青澀而不乏溫柔,薛存芳的睫羽微微顫動了一下,忽然很想看一看對方此時面上的神情。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對方就放開了他,卻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絲帕一把蓋住他的臉,等薛存芳扯下那東西擡眼看過去時,屋内已是空無一人。他怔忡了一會兒,扯動唇角笑了一聲,是真的覺得今日發生之事既荒唐又好笑。沒想到聶徵竟也當着他的面做了一回逃兵。多年來,他一直以為齊王殿下古闆、慎獨、不通風月,不近人情……是滿朝文武中頂頂無趣之人,而今看來,對方難道是……真的純情?薛存芳不知道,這被他評價為“青澀”、“純情”之人,當晚回去後便做了場春夢。聶徵夢到自己又回到了群芳苑那間房,隻是窗外天色晦暗,室内的光線更幽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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