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正在院裡劈柴。
他的腿雖然斷了,但當初做城衛時練出來的警覺卻并沒有消失,聽到身後有一點風聲,立刻拎着刀轉過頭來,接着就看到一團劍光散去,顯現出中間的布衣少年身影。
老左一喜:“七官兒?”
亓官回來,左家嫂子也高興得了不得,本來已經做好了飯,又張羅着燒水殺雞,還把阿深前幾天進山裡獵的野物料理出來,整治了一桌香噴噴的菜。
亓官吃得頭也不擡。迎象台也有膳堂,不過廚子的手藝卻及不上左家嫂子,哪怕吃的都是精心豢養的靈獸肉,加起來也沒有這一頓有滋味。
看他吃得香甜,左家人都止不住地滿臉是笑,不等他碗裡空一點,立刻就有筷子給他添上新的:
“七官兒,吃這個,這個腿子香!”
“七官兒,這雞湯可鮮,趕緊趁熱喝。”
“七官兒……”
待吃飽喝足,亓官抱着肚子,滿足地癱在椅子上消食。阿深也拖來一把椅子坐在廊檐下,就手拿起邊上的一段木頭,三下兩下劈削出個大概的形狀來,又換了刀,木屑順着他用力的指尖不時地掉落下來。
亓官看着木頭在他手底下逐漸成形,不由得好奇地直起身體。阿深雕刻的間隙擡頭看了他一眼,唇角一翹,帶出一縷笑意:“給你刻個狼,好不好?”
亓官眼睛霍然一亮:“好!”
“你一回來,阿深就手癢了。”老左拄着拐走過來,看了看阿深手裡刻的物件,搬着傷腿吃力地在亓官身邊坐下,仔細瞧了瞧他,問:“山上好麼?”
亓官點頭。
老左又問:“可有受欺負?”阿深刀尖一頓,也擡起眼來。
亓官搖頭,想了想:“有師父。”
阿深聽了也沒有說話,隻低下頭去,繼續刻他的狼。
老左心裡就有些冒酸氣,不由得伸出手,使勁揉了揉亓官的腦袋:“……眼裡隻有你師父是不是?”
自他把亓官撿回去,一晃眼就過去了好幾年。亓官性情如小孩一般,左家人早已将他視作親親的小兄弟一樣來疼愛,誰知道,又突然冒出來一個素不相識的師父,偏偏亓官還話裡話外都是師父,惹得他忽然生出來一種像是嫁女兒的惆怅。
亓官原是盯着阿深手裡的木頭看,這時轉過頭來,認真地搖了搖頭,“沒有。”
老左樂了一聲,故意逗他,“真的?”
亓官眨了眨眼,忽而彎下身去,撩起老左的褲腿。那褲腿下倒并不是空蕩蕩的,而是綁了一段鐵棍,如此即便沒有拐杖,他也能自己站一會兒,雖然不太靈便,劈柴之類的活兒也能做一做。
亓官伸手摸了摸那段鐵棍,擡頭看着老左:“疼麼?”
老左聽這一問,心裡淤着的那口氣忽而散了出來,又敞闊了。
“嗐,這有什麼疼的。”他道,臉上是一貫毫不在意的模樣,又大咧咧地說起仙師來替他看腿的事,還有些得意的神色,“七官兒,你瞧着,再過段時日,我就有‘腿’了,還是仙師親自給我做的,這十裡八鄉的,誰有這樣的功德,是不是?”
亓官望了望他,又低頭看着鐵棍,沒有說話。
“七官兒來。”左家嫂子在門前招手,等他過去,便将手裡抱着的衣衫抖開來往他身上披,“我瞧瞧……嗳呀,有日子不量,可是長高了?虧得我還放了點尺寸,不然就穿不着了。”她比量完了,輕輕一推亓官的後背,“去罷,跟阿深玩去,我再給你收收邊。”
這一下午,亓官就窩在左家院子的廊檐下,看着左家嫂子飛針走線,嘴裡絮絮叨叨,阿深手裡的刻刀落在木頭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暖烘烘的太陽鋪在身上,使人昏昏欲眠。
等到暮色西垂,亓官就要返回迎象台。
左家嫂子大包小包地往他懷裡塞,連竈上炖的一鍋肘子都端了出來,道:“吃完了就回來,嫂子再給你做,啊?”
亓官就點頭,一一收下,而後,再看一眼正殷切看着他的老左和嫂子,忽然覺得心裡有些難過。他生來無父無母,除了師父,老左一家就是他的親人。可他要跟着師父,要修仙,就不能跟左家人長久地待在一起。
仙凡有别。
亓官原本從未有過這個念頭,此時心上卻朦朦胧胧地烙下了一個影子。
——
亓官剛上了迎象台,沒走多遠,恰恰和徐易風撞了個對臉。
“亓師弟這是上哪去了?”他笑嘻嘻地湊過來,先是左右望了望,沒見玄微的身影,便放心地把手搭上亓官肩膀,“嗳呀,今天可是稀奇,玄微師弟竟然不在?”
亓官皺着眉把他的手拿下去。
徐易風嬉皮笑臉的,又把手搭上來,嘴裡道:“師弟這般見外,師兄可就傷心了啊。”一邊說着,一邊擡手去捏亓官的臉頰。亓官機警地一偏頭,再一彎身,如一尾遊魚般從他腋下鑽出來,拉開幾步距離警惕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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