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空調調高兩度,熱了早飯,服藥。他在書房桌前打開電腦,開始布列自己的計劃:人際關系、遺産、律師、落腳點……不習慣空間裡隻有自己的咳嗽聲,他打開長期待機的音響。開了很小聲,盡管不知道裡面究竟唱了什麼,卻好像真的有人陪伴。這些天他便是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的。沒有什麼能動搖他。他很快寫好了給羅喉的郵件,非常地平靜。*黃泉心髒病的第二次發作是在母親的葬禮上。住院的那段時間他迷迷煳煳的,沒有和羅喉保持聯系。出院之後,他想他應該怎麼辦。當他看到自己的心室造影後,他誰也不想見。出院之後黃泉在千滄整理母親的遺物。他的母親是一個圈内很有名望的戲劇史專家。這并不是一個收入頗豐的職業,可是由于離婚時得到的那筆天價協議費用,他的母親非常有錢。她本也住在古都,後來為了自己的兒子搬到千滄,買下的房子離大學很近。十一月的天氣恰到好處地涼爽舒适,空氣清新而幹淨。黃泉走過熟悉的街道,轉了兩個轉角,看到了這處位于三樓的公寓。用鑰匙打開門,裡面比他預想得要暗,但是還算幹淨,沒有迎面飄來的灰塵。在黃泉到來之前,這裡已經門窗緊閉兩個月沒人住了。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固定電話,卧室和書房都有立櫃去堆放書籍和唱片,此外是床、沙發、音響。關上卧室的門,把書房的窗簾拉開,順手摸了下窗台上的灰,黃泉皺起了眉。坐在沙發上,行李也擱到地上,半阖着眼疲憊地解開大衣,脫下,拉到一邊,口袋中的手機已經關機,裡面有無數個未接來電的提示短信。*昨天黃泉去他的母校轉了轉,畢業之後他就沒有專程回來過。學校近年來開辟了幾個新校區,離海邊都很遠,一些工科院系遷了過去,不過老校區的規劃還是沒變。圍牆爬着油綠的藤蔓,黃泉從老校門往裡走,一言不發,對面迎來一張張年輕鮮活的陌生面孔。這條通向教學區的路他走過上千遍,兩旁都是法國梧桐和柏樹,過橋,下面是一條水渠,再走三百米就是辦公兼教學用的學校主樓,對面是理化生三院的實驗樓群。走過教學主樓,再向右轉,就是建院,四層,又老又難看:一樓展覽廳,二樓會議室和資料室,三樓四樓都是畫室兼教室兼茶話室,地上全是圖紙和材料,廢掉的模型在後頭堆了一米高,黃泉已經很久沒有進去了。而商學院的行政樓離這裡還有一段路,要隔一條馬路和文科圖書館才到。他路過學校主樓,假期裡他常常到這裡自習和取暖。他記得有一年,三年級的寒假,有個二年級女生從主樓平台上跳下去了。他那天晚上九點離開教室,五個小時後,那個女生選擇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因為寒假沒有什麼學生,學校并沒有花費太多的力氣就把這件事遮過去了,對外說是胃病造成的精神抑郁。這樣的說法,與其說開脫死去的人,倒不如說是保護活着的人。黃泉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死因,或者說,這個女生真正的死因是永遠不會被活人理解的。他沒有繼續往前走。他看着年輕的學生,曾經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快樂過,但快樂的時光總是短于痛苦,隻用痛苦才是漫長而豐富的。上大學的第一年他正在和家裡較勁,他氣不過,每天都會想到死。然後他把想法付諸行動,失敗。但更令他絕望的是父親對他的輕生舉動置若罔聞。很多人說他不懂得珍惜,而黃泉想不明白,他有什麼值得珍惜的?對他而言,死,隻是一瞬間;活着,卻是持久的折磨。接納死亡,就像是迎接一個節日。黃泉開始往海邊走。他幽幽地想,要是十九歲那年他成功了有多好。風刷刷地吹動樹葉,黃泉仰頭望着那一排排枝葉交錯的茂盛的梧桐樹,五角形的葉子在陽光下交疊透成草綠明黃。他看見太陽的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流下,遊離的灰塵飄蕩其中。他還活着,就像十年前的那個學生徜徉在校園的林蔭道間。他有些懊悔,為什麼羅喉救了他?也許未曾相識才是彼此最好的命運。黃泉回想起羅喉畢業之前的那段時光。從二月到七月,那短短的光陰由冬到夏,由寒冷肅寂到萬物複蘇、枝繁葉茂。轉眼之間,春雨灑潤了枯枝泥土,水杉的葉子萌芽綻放,校園的道路中,頭頂已覆蓋了一片法國梧桐。他記得在淩晨由海灘穿過校園的路途中,燈影照出了隻有他們兩人的高高長長的影子,前面沒有人,後面也沒有人。馬路中央的柏油地面反射着橙黃色的燈光,特别地亮。蟬鳴的季節到來之前,四周一片甯靜,風裡都是花香。羅喉走在他旁邊,不必特别要求,夜麟就會待在他觸手可及但不會妨礙他動作的距離。那時,隻要羅喉在他身邊,黃泉就可以忽視很多事情。他沒有深究羅喉對他究竟是什麼感情,他們的第一次身體結合也是黃泉自願的。羅喉那樣的人,當時對他也算得上體貼,他并不是因為欲望才和黃泉走在一起的。大學的最後兩年印象很蒼白。他放了很多心思在功課上,但還是無法走出這段感情,總以為這沒有結束,總是想羅喉,決定去找他。下決心的那個禮拜下了雪,千滄很少下雪。他的母親和他談完,兩個人就在校園附近的街道上走着,天黑了,一圈又一圈,誰也不說話。淩晨各自回去的時候,他的母親說了唯一一句話:你會後悔的。他完全不知道後悔是什麼樣的滋味,他一定不後悔。到了畢業的時候,黃泉開始恨羅喉入骨,或者不是恨羅喉,而是恨他讓他這麼痛苦。不過黃泉知道,隻要羅喉來找他,他就會立刻原諒所有。但是羅喉沒有。後來黃泉才想明白,大學時羅喉從來沒有愛過他。但是他還是要感激羅喉。和羅喉從見面到分别,不過一年半的時間。黃泉想他當時是那麼喜歡羅喉,盡管第一次見面就發覺羅喉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根本不會把尋常人放在心上。但是隻有跟羅喉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感覺自己活着,他感到自己死寂冰涼的生活獲得了溫度,生命為之點燃。就連現今回想那時的時光,心中都會泛起隐隐歡喜。東校門内的宣傳區内張滿了校内各種活動的橫幅和海報。黃泉的視線掠過,他已經不屬于這裡了。出院後醫生叮囑他盡量減少體力勞動,情緒不要激動。從醫生嘴裡聽出一絲憐憫無疑是種巨大的災難,黃泉便是如此。他習慣随身帶着書籍翻閱,可現在自己的雙眼連對焦都覺得勞累,索性對外面的世界就更加漠不關心。他知道,如果一直拖下去,他沒有多少日子了。十幾年前,東門外的馬路兩旁生意還沒有做起來,隻有零星的鋪子和夜市。而現在,面前已有一片樓鋪。馬路延伸的盡頭與一條沿海公路相交,隔着就到了海灘。在koepel工作的那幾年雖然出差也到過千滄,卻從沒有閑情逸緻回來。而他終于回來了。午後和煦的陽光照得他很舒服,并不濃烈,色澤淺淡,天空中翻卷的雲聚成一團沉重地飄着。自踩在沙地的那一刻起,黃泉又無可避免地陷入那段羅喉和他一起走過的時光。他第一次遇見羅喉是在這裡,第一次和羅喉親吻也是在這裡。他們那時經常在這裡相會,這片海灘對黃泉的意義非同尋常。他并非特别喜愛大海,在美國的那幾年他對去海邊度假的興緻消極到排斥。當初喜歡到海灘來,純粹是想在學校之外找個安靜地方待着,沒人知道他是誰。這段海灘有将近一公裡長,從一頭走到另一頭也花不了多少時間。黃泉上學時總是怨恨,為什麼它不能再長一些,這樣羅喉就能多陪他一會兒了。日頭偏西,黃泉單薄的身形在沙灘上投下修長的影子,深暗得像一條永無止境的路。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對自己痛恨失望至極,既配不上羅喉的愛,也配不上自己經受的苦難。他沒想到,自己掙紮出來的結果竟然是一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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