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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第1頁)

“沒想到學校裡還有這種地方,怎麼隻開了個小側門啊?”戚衍問。“擔心孩子們流連忘返都忘了上課了,這裡開放有時間限制的,一般組織活動時才會開門。”程飏向前走了兩步,“我以前老愛在這兒玩,沒開門就翻牆進來。”聽到程飏的話,戚衍條件反射去看周圍的圍牆,挺高的,讀小學的程飏才多大點,還能爬牆?“這麼高,你怎麼翻進來的?”戚衍問。“那邊兒有一棵樹,踩着枝幹就進來了,多大點事兒。”程飏說得輕松,他可不會告訴戚衍他有一回翻牆摔了,骨折,那絕對是他一生的恥辱。怎麼哪都有這種給翻牆提供方便的樹?戚衍有些無語。戚衍對這種幽靜的地方很有好感,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突然想,要是以前他學校也有一個這樣的地方,他可能也會經常待這兒吧,一個人待着。他突然能理解程飏了,他們是一類人嘛。“你以前經常待這兒,都幹些什麼啊?”戚衍問。“到處走走轉轉,也沒什麼可幹的,大多數時候是一個人坐着發呆。”程飏半笑着說。不知道為什麼,戚衍心裡突然一酸,一個小孩子,獨自一個人待在角落裡,隻有當四周沒有人時,才敢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來。戚衍覺得,程飏比他幸運,在這樣的園子裡待着,怎麼也好過一個人悶在房間裡。他媽剛走那會兒,他是真的想一個人待着,什麼也不用想,不用想他以後該怎麼辦,他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停留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不會變,他不用擔心明天會怎樣,因為沒有明天;他不用擔心會餓,不用再擔心任何事。可是時間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穆謙就像是黑暗裡閃着的那一點亮,讓他覺得未來還是可以過下去的,可是,穆謙并沒有将他從那種狀态裡拉出來了。後來覺得有了希望,就不想一個人悶着了,畢竟還是個孩子。他躲在陌生的房間裡,無數次渴望穆謙可以打開門,進來看一下他,甚至不用跟他說一句話,隻需要一個眼神,就會讓他覺得有些安慰,可是沒有。後來他越來越自閉,他沉默地觀察這個世界,突然覺得很沒意思,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他發現每個人的行為都有迹可循,就像穆謙,他也慢慢能理解穆謙那會兒為什麼很少進他房間。穆謙是在給他留私人空間,讓他可以自己靜靜。穆謙沒有帶過孩子,所以他沒有想過任由一個小孩子獨自待在房間裡不與人交流還給他留私人空間有多麼不靠譜。戚衍那會兒才五歲,不是十五歲。等到他終于慢慢意識到這一點時,戚衍已經不是那個活潑開朗的小男孩了。戚衍開始有意地融入這個世界,他不再像以前一樣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他開始和别人交流,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他遊離在世界邊緣。在這樣的一種狀态下生活了這麼久,戚衍突然發現了一個和他一樣的人,在孤冷的世界裡沉寂了許久的心發現了一團溫暖的光,不由自主地開始跳動。程飏也許比他幸運,也許并不。他想起程飏說過的那句話——“我爸可是……”他無法想象程飏以一種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用一種似是炫耀的語氣揭開自己的傷疤……戚衍心裡顫了顫。他們很默契地都沒有開口,一步一步并肩走上台階,步子不緊不慢。踏上最後一階台階,程飏勾起一個微笑,他指着那邊的一個石椅:“去那兒坐會兒吧。”戚衍點了點頭,也笑了笑。“我以前老喜歡一個人坐這兒,看着那邊兒。”程飏指着前面,松樹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晃動,“晴天的時候看雲,下雨的時候就站着聽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噼裡啪啦的,就跟放鞭炮似的。”“比我好,我隻能一個人待房裡,沒有草、沒有樹、沒有雲,甚至有的時候,我會覺得沒有空氣……”戚衍輕聲說。程飏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走到旁邊,撿起一粒石子,用力扔出去,他回頭看着戚衍,臉上帶着笑:“我爸進去時,我四歲。”“我挺看得開的,情緒低迷了一段時間這事兒就翻篇了,日子還是得過。”程飏還是笑着,“我媽和老頭兒還在,又不用我愁吃愁穿,想起我爸時傷一會兒心,也就那樣了。”“可是你覺得翻篇了,别人可不。我小時候除了水潭那幾個,其他人見着我都是繞着走,殺人犯的兒子,沒準兒也會殺人呢。”程飏露出一個諷刺的笑,“那也沒什麼,他們見我繞着走,我也沒想搭理他們。繞着走多好,别人一看,多威風。”戚衍慢慢能理解程飏為什麼不想去學校了。他其實也不想去,可是他挺理智的,不讀書,他以後能怎麼辦?穆謙養他一輩子?他可不想成為别人的負擔,他想成為穆謙的驕傲,他不想讓穆謙覺得撫養他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兒,所以他從小就很聽話,從不惹麻煩。程飏繼續說:“後來長大了,别人疏遠你不會那麼直白,那就夠了,就這樣挺好的。老爺子兢兢業業教了一輩子書,這片兒多少大學生都是他教出來的,那點名望還在,也沒誰會覺得我們家怎麼樣,就算有,也不會當着面說出來,這就行了,沒什麼……”戚衍聽着程飏一句接一句“沒什麼”,心裡的難受一陣一陣地往外冒。他擡起手,拍了拍程飏的肩。程飏對着他笑:“我說這麼多,你可别嫌煩,我是看你吧,跟我挺像的,也想找個人說說。”“行啊,你說完了沒?”戚衍看向他,“說完了就該聽聽我說了,光你一個人慘,顯得我多沒面子。”程飏笑出聲:“我完了,聽聽你的悲慘童年吧。”戚衍抓了抓頭發,不知道從哪說起,想了想就說:“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爸,一直跟我媽一起住,後來我媽認識了穆謙,就是我繼父,他們去領證那天,我媽出車禍了,後來我就跟穆謙住一塊兒……哎,是不是挺平淡的?”“沒有。”程飏淡淡回答,“挺慘的,咱們都挺慘的。”程飏站起身:“我覺得吧,咱們真挺有緣的,哎,你還沒說你怎麼就突然轉學到這兒來了呢?”戚衍一頓,抿了抿唇,不知道怎麼說,他能說他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穆謙又要結婚他覺得糟心就想來山村散心然後穆謙覺得山村民風淳樸沒有城裡人玩的那些把戲就同意了他來正一正性向然後他就來了嗎?“穆謙要結婚了,我心裡挺不得勁的,就來散散心,這裡離南城不是很遠,還是景區,我就來了。”戚衍整理了好久的思緒,給出了這個答案。“都不容易啊。”程飏感慨了一句,“咱再走走吧。”一條石闆路,戚衍走在前面,程飏跟在後面。兩人沒有說話,圓子裡恢複了寂靜。程飏這會兒心裡挺亂的,腦子裡雜七雜八地亂想,一會兒想自己的事兒,一會兒想戚衍的事兒,突然一聲響将他的思緒拉回來了。身體比大腦快一步反應,他伸出手,一把将戚衍拉住了。兩人都懵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程飏突然大笑起來:“不是,我真的佩服你啊,好好的走個路都能摔。”戚衍瞥了瞥罪魁禍首,一塊兒石闆松了,他剛剛沒注意,一腳踩上去,石闆一歪,連帶着他差點兒摔了。程飏在旁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戚衍先是郁悶地說了一句“你夠了啊!”後來也跟着笑了起來,這麼一下剛剛的那點兒憂傷的氛圍立馬散了。“我餓了。”戚衍笑夠了,突然說了一句。“走,回家吃飯。”程飏笑着說了一句。戚衍心裡微微一動,“回家吃飯”這四個字挺吸引他的,就像一股暖流劃過,冰川漸漸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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