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滿滿當當的營地現在變得空蕩蕩的,炊事兵送來的飯已經沒多少人來吃了。
夥食很豐盛,有魚和紅燒肉,還有牛肉罐頭,可是我當時吃得一點味道都沒有,跟嚼草紙一樣。
當天晚上,二團集結所有還能戰鬥的人員,他們要趁夜奪回界首高地了,團長親自帶隊,這是他們最後的力量了。
他們從我們團營區經過的時候,我們全體起立,默默地為他們敬禮送行,二團的兄弟絲毫沒有任何怯意,反而輕松地向我們擺手告别。
以前跟二團的人沒少打架,啥都争,就連去巷口裡找妓女都會争風吃醋幹上一場,現在看着他們,就像看着親兄弟一樣。
經過十來天的厮殺,二團的人剩下的已經不足七百人了,當時我們一個整編團足足有四五千人,趕得上别人一個師了。
我們團也沒好到哪裡去,為了拔掉日本人零星的外圍據點,我們戰鬥減員已經達到六成,剩下不到2千人,即便是這樣,依舊是三個團中剩下人數最多的。
鄭洞國師長沒有留預備隊,把三個團輪流投入戰場,絲毫不給鬼子留下喘息的機會。我們和200師相互配合,卯足了勁要幹掉這所謂的鋼軍第五師團。
那天晚上炮聲大作,喊殺聲震天,一夜都沒有停下來。
我們團長鄭廷笈我們一起聚在火堆旁,他拿出了所有的煙和酒,分給我們,他說:如果二團進攻不利,明天就輪到我們了。我會和兄弟們一起,我若後退半步,你們誰都可以向我開槍。兄弟們已經為這個國家流過血了,就算你們現在選擇退出,我也沒有權利阻止大家。
鄭團長是海南文昌人,他的口音特别好玩,說出的每個字好像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以前在營區的時候,一到晚上,就敲着鐵盆催我們下河去洗澡,洗澡兩個字在他嘴裡就變成了“死早”,所以在河邊經常可以聽到他高聲大喊:都去死,輪流去死,一個連一個連的去死。
一聽到他這話,我們就會笑得肚子疼,他自己還不知道咋回事。現在好了,我們現在不洗澡了,真的就是一個連接一個連的去死。
一個東北老兵嘻嘻哈哈地說:團長你瞧不起誰呢?我們都是死過幾次的人了,閻王殿裡都轉了幾圈了,殺了這麼多鬼子,早就他媽的夠本了!
也有老兵說:死在我面前的兄弟沒有1千也有800了,我能多活了一年多已經是賺到了,能讓我在臨死之前再幹掉一個鬼子,下輩子讓我投胎當一頭豬我都願意。
李玉林的腦袋纏着厚厚的紗布,用大家聽不太懂的廣西話說:能死在廣西老家,就已經比死在上海的兄弟們幸福多了。沒有啥遺憾的!
李華在我跟前偷偷抹眼淚,我問他:你怕了?下次你站我身後。
李華歎口氣說:以前我怕死,怕得要命,我怕我這輩子見不到自己的老婆孩子。現在想想,我的老婆孩子可能已經先走一步了,我得去攆他們。
我又問:那你還哭啥?
他說:我哭我自己不行?難道指望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家夥在我墳頭掉眼淚?你們不在上面撒尿我就感恩戴德了!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着覺,心裡顫顫巍巍的難受了一夜,說真的,我是真的怕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什麼,但是絕對不是怕死,死亡對于當兵的來說,就跟吃飯睡覺一樣正常。就當是閉着眼睛睡着了,就算是屍體被人踩成肉泥,自己也沒啥知覺了。愛咋咋地吧。
我伸手摸了摸懷裡王彩鳳的頭發,我知道我怕什麼了,我怕我的親人和兄弟會因為我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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