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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記事開始，周圍人的口号就是“勞動最光榮”“知識越多越反動”，村裡那些下鄉的知青，平時也常常被村裡人笑話嬌氣幹不了活。這還是讀書讀的少的，村裡那些被下放到牛棚裡去改造的，有好幾個讀了十幾年書的教授，可還不是要被一群大字不識的農民天天欺負？讀書，讀書有什麼用，讀的書越多越倒黴，别說祝離一個少年了，就是很多大人，這個時候也是這麼個看法。但祝小嘉知道，這種情況隻是暫時的。“大哥，你以後長大了想做什麼？”祝小嘉決定先給她大哥喂點雞湯。“……當工人？“祝離不确定地說。雖然都說工人農民光榮，可要是能選，誰也不會放着工資高又不像農民那麼累的好工作不敢，跑去鄉下種地，而且祝離有個在食品廠當工人的老爸，按照這個年代子承父業的傳統，他要進食品廠還真不是什麼難事。祝小嘉對她大哥說：“大哥，我記得爸說過他們廠裡的工人也是有級别的，每個級别的工人拿的工資都不一樣，是吧，爸？”祝建國點頭：“還是我們家小嘉聰明。”“工人又不需要識字，”祝離梗着脖子說，“我隻要認真上班就可以了。”“不識字個鏟鏟！”祝建國毫不客氣地嘲笑自己的大兒子，“你爹我要不是不識字，能進食品廠？能看懂廠裡的文件？”祝離冷哼一聲，沒回話。祝小嘉繼續說：“我們那天在廠裡開介紹信，我聽說那個開介紹信的大嬸也有高中學曆，還聽說廠長是大專的學曆。”祝離皺眉，被祝小嘉的這話弄得有些不解。“不是說知識越多越反動嗎？”“是‘路線錯了，知識越多越反動’。”祝原插了句嘴。祝小嘉說：“沒錯，知識怎麼可能沒用，我覺得現在這種情況隻可能是暫時的，不管是政府裡的工作人員、還是商場的售貨員，他們哪個崗位不需要識字？”“總有一天，現在的亂局一定會慢慢恢複過來。如果哥你有學曆，你不光可以想當工人，還可以考慮一下廠長，廠長工資可比工人高多了。”祝小嘉對祝離說。祝家三兄妹在祝家村那個地方，其實都已經被耽誤了些了。隻是他們有母親梁雲岫的偷偷啟蒙打底，所以哪怕荒廢了這麼久的學業，看起來也沒什麼。現在他們還小，如果去學校，也能慢慢補上進度。祝小嘉大概記得，再過不了兩年，高考制度就會恢複，随之而來的就是基礎教育的秩序也慢慢恢複。他們如果從現在開始打基礎，兩年後雖然不用高考，但是也會比同齡人有更多的優勢。在這個國家，學習改變命運，始終是一條颠撲不破的真理。祝離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聽進去了祝小嘉的話。祝建國揉了揉祝小嘉的頭發：“你想去上學嗎？”祝小嘉點點頭。祝建國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了輕松的表情，“那就好。”祝小嘉今年六歲多，學校的入學年齡是七歲，不過祝建國之前把祝小嘉他們接到身邊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讓他們去學校的準備，所以把祝小嘉的生日往前面報了一點。從戶口檔案上來看的話，祝小嘉的年紀是已經到了入學的年紀的，這樣也可以給她辦“轉學”手續。這種檔案上的出生日期跟實際日期不一緻的情況在這種時候還是很常見的，因為這個時期國内的檔案管理還比較混亂，大多數都是人工管理。祝建國說：“我現在是廠裡的技術員，每天的工作都比較忙，平時不在家裡。你們去學校的話，我也可以放心一點。”祝小嘉他們上學的事，之前他就讓江城那邊的同事幫忙說過了，今天忙完了自己的崗位交接又去問了一次，說是過兩天帶着他們去學校就可以了。祝離祝原兩人一人十二一人十一，年齡比較接近，所以祝建國打算讓他們兩個上一個班，這種高年級的轉學比較麻煩，還要學生去教師辦公室做一個摸底測試，需要家長跟老師交流一下。好在祝小嘉隻是個一年級的，教導主任便提出帶她去新的班上。可他們都沒想到，廠裡的附屬學校，廠裡也批了，學校的校長也收了，卻偏偏在班主任的那一關出了問題。教導主任都把祝小嘉帶到班級門口了，年輕的女老師卻不肯讓她進門：“這個學生太小了，我不要。”祝小嘉站在教室門口，感覺到全班好像都在看她。好幾十雙稚嫩的眼睛一下子集中到身上，不得不說，還是有一點點壓力的。也就是祝小嘉心态好，站在門口被全班圍觀也面不改色。如果她不是有着前世的記憶，而是個貨真價實的六歲小姑娘，大概這會兒都快哭出來了。祝小嘉這麼想着，本來看到女老師的那點兒好感也一下子就沒了。這個拒收她的年輕女老師看起來也就十歲，一頭短發規規整整，長相倒是很清秀，就是杏眉倒豎，一臉不高興的表情讓人不太舒服。“李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教導主任問年輕女老師。女老師一臉不耐煩：“之前我就說過了，年紀太小的我不收。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現在都第二學期了，你們說轉就轉，到時候學習進度跟不上不說還要我管這管那的，我又不是他們家保姆，憑什麼要幫人帶孩子？”主任說到這兒聲音也有些小：“我們本來是跟王老師說的去她班上，可王老師不是又懷孕了嗎，醫生也說了她身體不好要休息，這個學生是真的沒精力帶。”女老師一點兒都不肯退讓：“誰答應的你們去找誰，反正不關我的事。”說完這句話，她就拍了拍講桌，對着那些正好奇地圍觀者祝小嘉竊竊私語的學生們說：“我們繼續上課，不要說話！不要到處亂看！”教導主任也生着氣，可他也拿這個女老師沒辦法。而且一年級就這麼兩個老師，要不是那個原先答應了收下祝小嘉的女老師懷了好幾胎都因為工作太累而流産，所有人都有點不放心她現在這胎，他也不願意跑來找這個女老師。小李老師年輕是年輕，有時候就是太上綱上線了，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吧，小李老師剛來的時候王老師幫了她多少忙啊，人家現在懷着孕不安全，你幫人帶一下也不行？另一方面呢，他都把人帶來教室門口了，你就是心裡不願意，你私底下說不行嗎？把他一個同事跟一個小孩兒這麼晾在門口，就顯得你小李老師有本事了？看着祝小嘉孤零零的身影，教導主任心裡某個柔軟的地方被戳了一下，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唉……我們等下去找你爸，看看怎麼辦再說吧。”“怎麼了，你們不是說去班上嗎，怎麼還沒去啊？”說曹操曹操到，教導主任還想着去找祝建國呢，祝建國就跟着校長一起出現在了走廊前面。教導主任跟校長打了招呼，又跟祝建國解釋了剛才的事。等教導主任說完了，祝小嘉拉着她爸的衣角說：“爸，我可以跳級的。”“小朋友還知道跳級啊。”校長和善地笑着對祝小嘉說。校長是個年紀有點大的老爺爺，看起來儒雅又有風度，祝小嘉隻一個照面，就對這位校長有了好感。祝小嘉揚起甜甜的笑：“嗯，我聽主任老師說，原先想要我的那個老師身體不好要休息，所以不能帶我，現在另外的這個老師也不願意，我也不想麻煩她們。”校長笑了笑：“小朋友好聰明啊。”一般六七歲的小孩子能夠聽懂大人的話就已經算聰明了，更不用說像祝小嘉這樣把意思轉述出來。祝建國故作輕描淡寫：“是啊，她像她二哥，天生就是讀書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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