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怠慢,便急急地往林詩懿的住處趕來。
而如荊望一般的身手,怎可能不知道有人暗中跟着自己;于是才有了前面翻窗入戶的一幕。
裴朗細細地解釋了一通,待見到林詩懿的臉色緩和了些才接着道:“我趕到門口時正準備敲門,卻在窗口好像瞧見了兩個人影……”
雖聽不清房内的低語,但裴朗隔窗瞧見林詩懿的動作輕松,二人的舉止也都尚算客氣,于是便留個個心眼沒有破門而入。
“那人……”他試探道:“你們倒像是熟識的?”
“是。”林詩懿答得坦然。
“秦大夫。”裴朗正色道:“您不隻是位大夫吧?”
林詩懿莞爾,“何以見得?”
“您瞧着是中原女子,卻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能養得出來的談吐氣質。”裴朗不打算再做隐瞞,“無論是心胸、遠見、膽識、醫術,甚至是揣度人心,都不是一位普通大夫該有的。”
裴朗頓了頓,“何況,您還是個女人。”
“看來裴公子對女人的成見頗深啊。”林詩懿撩了撩裙擺端坐在小凳上,“可我真的就是個大夫。”
裴朗上前緊逼一步,“您是大夫不假,但您不會隻是個大夫!”
“裴公子也不會隻是個馬夫。”與裴朗的步步緊逼不同,林詩懿的嘴角還是噙着點兒若有若無的笑意,“不是嗎?”
在太守府邸的這段時日,斯木裡已經漸漸對林詩懿放松了警惕,她雖然還沒能獲得自由,但至少可以由兩個北夷兵士跟着,在整個府邸的大部分地方行走。
起先她以為裴朗兄弟倆是被斯木裡手下抓進來幫忙的壯丁,雖然裴朔那個小身闆讓人起疑,但她也确實沒有找到更好的說辭能站得住腳。
可多日在府邸行走後,她便發現,這說法越發的不成立。
斯木裡城府頗深,行事謹慎,縱觀整個丹城太守府,除了她自己和裴朗兄弟二人,她找不見第四個隗明人。
就算是府裡煮飯生火的廚娘或是最低級的浣洗丫頭,也都是北夷女人。
裴朗倒也罷了,怎可能千挑萬選的選中了裴朔這個病秧子。
何況,她第一天入丹城時便發現了裴朗身上的異樣。
起先,她瞧着裴朗給自己的玉佩從成色到雕工都太過普通,甚至可說是略顯低劣,便隻把裴朗兄弟二人當做是普通人家出身。
可那日她侍候裴朔用藥,信手抹去了裴朔嘔出的藥汁兒,事後裴朗曾遞給她一方帕子。
那帕子的布料款式雖算不上金貴,瞧着也是很破舊了,但卻打理得很幹淨,裴朗從胸口把帕子摸出來時,那帕子疊得整齊方正。
這不是尋常百姓人家常有的習慣。
在隗明,這是世家公子才有的教養。
“我的确不是北境人。”林詩懿說得不緩不急,“但若要數數北境十二城内叫得出名字的世家,我還算知道幾個。”
“裴朗,你若姓個趙錢孫李,我興許還猜不到;但偏偏裴姓非是大姓。”她繼續娓娓道來,“數來數去也隻能是當年裴城破城後從裴城的城門樓子上飛身一躍的裴城太守裴正庸;而他的兒子若還活着,當正好是你這個年紀。”
她說着突然傾身向前。
“可我仍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也是為着這事兒,讓我沒有在一開始便懷疑你的身份——”剛才裴朗是上前一步緊逼林詩懿,可林詩懿現在卻隻用眼神便把裴朗逼到了牆角,“若我沒有記錯,裴正庸膝下,隻得一獨子。”
這個燥熱的夏夜終于在此時起了點點徐徐的夜風,刮過裴朗背心裡滲出的涔涔冷汗。
他整個人突然好像是一片枯萎的落葉,寂寥落寞地飄在北境的深秋裡,不寒而栗。
“裴朔不是我弟弟。”他伸手扶住身前的小案,好像非得有什麼東西撐住他,他才能不倒下去,“他是我逃出裴城萬人坑後,在路上撿來的孩子。”
當年失去主帥齊重北的北境軍難挽頹勢,一夜之間猶如城倒山傾;而各城的守備軍常年被護在北境軍的羽翼之下,脆弱得好像一個稚子孩童,隻能任由強大的北境人随意拿捏。
北夷人将隗明王朝的北境十二城逐個擊破前後隻用了不到一年,而當中的大半年時間,都折在了裴正庸堅守的裴城之上。
裴正庸率領裴城守備軍堅守裴城整整一個嚴冬。
當時已經被北夷人斷絕了所有補給和通信的裴正庸不會知道,整個北境除了一個遠在國境線上的丹城,已經全線陷落。
他等了一整個嚴冬也沒有等來援兵,終于在破城那日一躍跳下了裴城的城門。
他終于是等不到裴城的春暖花開,殉了他駐守一生的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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