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達幼時展現出讀書天分後,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學堂裡。
仔細算來,他十歲以後,基本上都是住在縣裡私塾中。
老顧家一向講究一碗水端平,哪怕是顧明達這個讀書的兒子回家,也會被要求幫着家裡做家務農活,因而顧明達一直以來與小妹的接觸并不多。
顧明達偶爾回想起來,隻能隐約看見一張模糊的小孩臉龐,他隻記得囡囡很漂亮,像個瓷娃娃,但具體長什麼樣,卻記不清楚。
他當年接到小妹病重的消息,從學堂請假回來探望,卻沒想到剛到村口,就聽到家中傳來一陣痛徹心扉的嚎哭聲。
小妹病身亡太快,他緊趕慢趕,回來都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你小妹……她……她是個很有福氣的孩子……”顧老太艱難地說道,她的眼睛也逐漸濕潤起來。
回想起和這個女兒有關的記憶,顧老太都覺得像是做了一場短暫又美麗的夢。
小女兒就像是上天賜給她和丈夫的完美女兒,年紀雖小,但乖巧體貼,哪怕是他們進行幻想,都想象不到世上還有這麼好的孩子。
也正是因為小女兒完美無缺,老倆口才會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顧老爹更是在小女兒不治身亡之後,才會受到刺激,逐漸變得稀裡糊塗。
顧老太忽然用力抓住顧明達的手,說道:“老二,我甯願死的是我,都不願意死的是她。”
顧明達輕輕拍打着母親的脊背,今天妞妞忽然昏迷,他也是一時好奇,才想着多問兩句,卻沒想到居然勾起了母親的傷痛,頓時心生不忍,說道:“娘,我不問了。”
顧老太聽到這話,卻搖了搖頭,說道:“就算你不問,我也是要告訴你的,你是這個家裡最聰明的人,有些事我們想不明白,你說不定能想明白,妞妞……妞妞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不管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囡囡的轉世,她絕不能像囡囡那樣!”
顧明達聽到這話,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似乎最壞的情況生了。
顧老太用力抹了一把眼淚,說道:“你還記得你爹的酒方嗎?”
顧明達點點頭,先前大房還說過這事,話裡話外都懷疑他拿了這張釀酒方子。
“顧家祖上确實有一張釀酒方子,但其實并沒有多特别,隻是家裡糧食多的時候,才釀一點酒補貼家用,壓根不值得讓十裡八鄉的酒館前來采購。”
聽着老娘的話,顧明達立馬想到某種可能,問道:“爹他老人家改進了酒方?這事跟小妹有關系?”
顧老太點頭,說道:“囡囡剛滿一歲沒多久,看到你爹在釀酒,小小的人兒忽然說:爹,錯了錯了。”
顧明達回想起自家幾個孩子剛滿一歲時候的模樣,老大顧晏是最聰明的那個,但一歲也說不利索話,來來回回都是往外蹦出來那幾個詞,哪裡像小妹這樣聰明。
“你爹當時還不知道囡囡的特殊,笑着逗她問哪裡錯了,囡囡就說釀酒的順序錯了,還少放了東西……我不懂釀酒,也不記得到底是什麼順序,又少放了什麼東西,你爹當時聽了臉色就變了。”顧老太說起這事時,她還是滿臉惋惜。
畢竟如果她記得這張酒方,現在家裡還能有這部分額外收入。
“你爹真的按照囡囡說的方法釀酒,我一開始以為你爹是疼閨女,還怪他胡來浪費糧食,卻沒想到,那一壇按照囡囡随口說的方法釀出來的酒,支撐着咱家住上了現在這個青磚瓦房。”顧老太一臉唏噓地看着家裡的房子。
老顧家住的是青磚瓦房,是在清水村裡僅次于村長家的好房子,過了這麼多年,如今整個村子裡能住上青磚瓦房的人家,也不過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顧老太又說道:“但囡囡說完那個酒方的當天晚上,她就燒起來了,我和你爹大半夜帶着她去鎮子上看病,說來也巧,人剛到鎮子上就退燒了,能蹦能跳的,就跟沒有病過一樣,隻是你爹再問她酒方子的事,她卻完全不記得了。”
顧明達聽了心下一驚。
他聯想到今天在山上生的事,妞妞莫名其妙地陷入昏迷,一下山又醒了,和囡囡當年的事何其相似。
且他還記得妞妞是怎麼離開張家的,高燒一晚上不退,被芸娘帶到鎮子上立馬退燒,簡直就是曆史的重複。
顧老太繼續說道:“當年我和你爹隻覺得囡囡年紀太小,許多事情本來就是記不清的,我們也沒有繼續往下想。”
“家裡有了賣酒的補貼之後,日子逐漸寬裕起來,也攢了不少銀錢,我們将囡囡養到五歲,以為将孩子養住了,就帶着她去廟裡還願。”
顧明達不明白怎麼又有這一出,忍不住問道:“還什麼願?”
顧老太解釋道:“當年生了你們三個小子之後,我和你爹一直盼着能生個小閨女,年年去廟裡燒香,有一年看到廟裡添了一座童女泥塑後,你爹對着菩薩說,希望能生個像童女一樣有福氣的小閨女,沒多久我就懷孕了,生下了囡囡。”
顧老太眼淚又忍不住濕潤了,說道:“早知道福氣太盛反而會早早夭折,我就不讓你爹跟菩薩許這種願,我隻要閨女平安就好……”
顧明達想到自己走丢的二兒子,此時竟然無比地感同身受,那種失去孩子的痛苦,對于每個父母來說,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我以為她五歲了,立住了,才敢帶她去廟裡還願,但我們一進廟裡,說明來意後,主持就面色大變,他說廟裡求來的孩子,十八歲以前都不能再進廟裡,說我們壞了規矩,不是好事。”
顧老太此時已經是淚流滿面,眼中滿是自責與悔恨:“是我們不懂事,害了囡囡……”
顧明達趕忙安慰道:“娘,您别這麼想,主持隻說了不是好事,也沒說會因此害囡囡丢了性命呀。”
顧老太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和你爹從廟裡還願回來後,自是千謹慎萬小心,如此過了一個月,什麼壞事都沒生,你爹每次進山,還是像以往那樣,總有野雞野兔送上門,随随便便就能找到藏在林子裡的野果和蘑菇,我們就沒再在意主持的話,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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