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話,她的眼睛垂下去了……繼而他說道:“然而我啊!我很難過……”于是他把台上的啤酒瓶又傾出一杯酒來,忽然沉醉的樣子舉起杯子來道:“你喝杯酒嗎?……我近來隻想喝酒,隻有酒……”
“我是不會喝酒的……”她說。
他舉杯一飲而盡,那酒在他伸長的喉嚨口咯咯地響了一陣之後,“我怎樣能夠消遣我的日子呢?你須知道我本來也和你一樣不會喝酒的,但是我現在少不了它,我的心裡很空虛很冷寂,冷得像冬天的朝北房子裡一樣,這裡面隻少一具火爐,而這火爐是在别人的房裡,他們多麼暖和呀!而我!……”
繼而他的态度大變了,否定了剛才所說的一切話,他便立了起來,做得七颠八倒地伸出兩隻手來了。
然後他又用力把眼睛一閉,半真半假地淚珠便擠了出來:“啊!啊!我隻想一個人,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你知道她會允許我嗎?……”他好像已經醉了。
然而她害怕起來了,她就立了起來……“請你不要走!”他說,“你可以相信我決不至于對于你再野蠻的了,我知道愛情是不會同時向兩方面出發的,但我隻希望你可憐我一點兒,猶如可憐窮人一樣,給我一點精神上的施舍!……”
“怎麼你又來了呢?你方才……”她睜大了眼睛說。……
“唉!這是感情作用啊!我的感情紊亂得一點沒有秩序了!而竟沒有一個慈悲的人!……”
他又頹然倒到椅子裡去,重複喝起酒來:
“酒呀!假使你是人!……哦!假使人變了酒!……”種種困苦的表情在他面孔上做起來了。
所有這一點鐘之間他所說的話,他所做的表情,俱不能說是十分真的,不過他自己先在自己的感情上開了一條悲哀的路,再故意用酒來一澆使那悲哀順着酒意激蕩起來,于是感情就順了這條悲哀的路逐漸毫不害羞地發作,話也有了,姿勢也有了,眼淚也有了,真的變得十二分悲苦連天起來了——這就是他計劃出來的許多方法中的一種,因為他相信凡是女子都容易動感情的,隻要做得十分可憐沒有不感動她們的心的,所以他就用起這種苦肉計來了!
但是這軟工夫軟得像不容易斷的柔藤一樣卻終于縛不住她的心,靠着他那仁丹胡子,他那直挺挺的好姿勢就是一把刀壓在他的項頸上也不能夠叫她起一點恻隐之心,何況那酒後的面孔,那喝酒的聲音,那七颠八倒不中聽的話。她反而激怒了,格外讨厭他了,就霍地立了起來說道:
“你醉了!恕我不能陪你了!”這自然還是她壓制住感情的話哩。——
她便走了出去。
這假裝吃醉的人因為這一來倒真的有點醉了,他怨毒的眼光在燈光下面向四處發射,握着拳頭伸了兩伸,随後又把一瓶酒喝了下去,便橫到床上去躺着了。
君達這一天很是疲倦,海岸上的風似乎倒反把他吹出病來了。但是他越是疲倦越不願意坐在房子裡,因為他的疲倦一半是身體上的疲倦一半是心上的疲倦。夜色是很陰涼的,稍些落了幾張葉子的秋樹在晚風中搖動,上弦月很早就傾在西天,黃昏星比前天稍移了一點方位,正對他的窗子射着,吃晚飯的鐘聲鳴起來時,七八隻烏鴉正毫無秩序地從霞光尚未全退的天空上噪着飛過去。
一頓晚飯吃得毫無味道,看那滿膳廳的人的頭都高高興興埋在各人的飯碗裡,那筷子的聲音弄得菜碗一片響,而他則感到自己和這些同一樣用嘴巴吃飯的人沒有一些關連,他滿腔心事完全浸在近來的享樂裡面,自公園裡的事情起頭,一直到海邊上的遊樂為止,那旅館,那戲院,那床,那被窩,那枕頭,那汽車的颠簸,床的颠簸以及一切說不完,想不盡的種種把他弄得很模糊,而這模糊還正拖着一條很長的尾巴,不消說來日方長呢!
帶着種種模糊的情緒和一片身心上的倦怠,正當那高樓上自修室裡的燈火燃得燦爛的時候,他便在園中散步起來。
他冥想着,把這一年中和她來往的來源去路整理起來了。
關于這五個月中的日子其中充滿着熱情的眼淚、纏綿的悄語、肉體的顫動以及一切快樂的光彩中也還有些不惬人意的地方嗎?是否正是他曆來所設想的那種兩心兩洽的無底的歡娛嗎?何以他日來一天一天感到種種倦怠呢?
他這樣深深切切回想起來的時候,她那聲音,那容貌,她一切舉動就依着幾個不同的時期顯出幾個全然不同的印象來了:第一個是她第一天到這學校來坐在那個亭子裡的印象;第二個是她在公園裡要求和他接吻的印象;第三個就是今天在海邊上擁抱着他綿綿不斷地向他耳語的印象。那第一個印象她是十分莊嚴,不消說他當時正恭恭敬敬叫她姑母的時候,第二個印象她好生哀傷;第三個印象她便完全變成銀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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