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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野坐在車裡與他擦身而過，從懷裡掏出一隻筆，翻開手上的本子，那個本子是記錄校内野貓的成長記錄，他在新的一頁上面寫道：

白色的小野貓，雲樂。

身體瘦弱，防備心強，原生條件不好，雖然不接受别人的善意，卻努力的為自己的生活争取希望，很認真的活着。

雲野04

雲樂到家時，門還是像早上一樣大敞着，雲錦鵬已經走了，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出去賭博，但無論他去哪，是死是活，雲樂都不想知道，邁進房門，打開客廳的燈，說是客廳，其實隻是一間三十平米的小房子中間打了一層隔斷，一半是卧室，一半當客廳，衛生間在進門的位置，水管已經凍住了，到了冬天隻能放些雜物，根本沒辦法用，廚房更是狹窄，幾平米而已，地上擺着一個老式的煤氣罐，茶油鹽米，以及一口鐵鑄的炒鍋，全都放在牆角。

雲樂放下書包，把洗幹淨的校服挂在朝北的窗口前，那算一個簡單的陽台，他小時候踩在桌上挂了一根晾衣繩，一直用到現在。

晚上又是陰天，也不知道明天衣服能不能幹，雲樂盯着校服看了一會兒，拿起放在一旁的掃把，将地上的碎玻璃打掃幹淨，又撿起今早被雲錦鵬摔在地上的洗臉盆，放在生了鏽的洗臉架上，他本想把今天買水得到的贈品，挂起來，想了想，隻是把毛巾拿出來晾了晾幹，準備再放回書包裡。

雲錦鵬見不得他用任何好東西，他大概覺得，這個賤人生的兒子，隻配吃苦，受罪，高興時罵幾句，不高興時拳腳相加。

雲樂的母親名叫段菲，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陳巧玉曾經問過他，怪不怪自己的媽媽？說完全不怪，不可能，他又不是挨了打不會流血的聖人，雲樂不怪段菲跟人跑了，身在這種地獄，不選擇逃出去就隻能一輩子睡在黑暗裡，段菲是幸運的，有人願意帶她逃走，為她開啟新的生活，隻有傻子才會留下，堅守這樣被毆打虐待充斥暴力的道德婚姻，但是他怪段菲為什麼不一起把他帶走，難道是他不乖，不聽話？還是他哭鬧不休，賴着她要玩具，要零花錢？

段菲走的那天同樣是個冬天，雲錦鵬出門喝酒，不在家裡，晚上十點多，雲樂睡在客廳的破舊沙發上被開門時灌進來的冷風吹醒，門外站在一個不高但是很壯的男人，段菲提着一早收好的行李，看都沒看他一眼，跟着那個男人走了。

雲樂顧不得穿鞋，光着腳追出去，踩着厚厚的積雪，穿過漆黑的胡同，大聲喊：“媽媽！媽媽你去哪裡！”

他永遠記得段菲回頭時厭惡的表情，似乎在看一個甩不掉拖油瓶，冷淡地說：“快回去，不要跟着我。”

雲樂雙腳凍得通紅，他當時有一種直覺，似乎媽媽走了之後，再也不會回來，急忙上前抱住段菲的腿，紅着眼睛問：“媽媽，你去哪裡啊？我可以去嗎？”

段菲說：“不行。”

雲樂小時候很乖，段菲對他說不行，他就不會再繼續下去，可是那天真的很奇怪，他像一個正常的七歲孩子一樣，抱着媽媽哭鬧不止，段菲頻繁地看着時間，生怕雲錦鵬突然回來，瞪着雲樂說：“你先放開媽媽。”

雲樂不聽，掉着眼淚不停地問：“媽媽，我可以去嗎？”

段菲生硬地哄他：“不行，樂樂聽話，媽媽要去上夜班，明天早上了就回來了。”

雲樂哽咽：“真的嗎？”

段菲說：“媽媽不會騙你。”又看了一眼街邊沒關門的雜貨店，難得牽起雲樂的手，把他領進去，選了一個卡通書包，元樂一直知道家裡沒錢，懂事地說:“媽媽，我不要禮物，這些錢，我們可以做一碗紅燒肉，媽媽最喜歡吃紅燒肉，我知道。”

段菲怔了怔，沒有感情的臉上，突然流下一行眼淚，她還是把書包買了下來，蹲遞給雲樂，第一次正式的将他摟在懷裡，那是雲樂記事後第一次感受到母親溫暖，因為在她懷抱，真的很暖。

段菲說：“回去吧，明天一早媽媽就回來，帶着你背着新書包一起去上學？好不好？”

“真的嗎？媽媽還沒有送我上過學！”雲樂期待地說。

段菲揉了揉他的頭發，目光看着遠方：“真的，樂樂乖乖的在家裡等着媽媽，哪也不要去。”

他這麼多年，從七歲，到十七歲，從面對雲錦鵬的毆打隻會無助小心的哭泣，到現在可以為了自己抗争還手，其實不是沒有離開的機會，可是他就想着，段菲是不是真的對他沒有一點感情，是不是真的把他忘的一幹二淨，是不是真的隻要他一直在這裡等着，他的媽媽就會回來把他帶走，親自送他上學，帶他開始新的生活。

“樂，樂樂？”陳巧玉從市場回來，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雲樂蹲在廚房煮粥，聽見聲音走出來，陳巧玉手裡拿着一個不鏽鋼的飯盆，裡面放着十幾個餃子，對他說：“大姨中午包了餃子，剩下幾個，你熱熱吃了吧。”

雲樂說：“不用。”

陳巧玉拽過他的手，将飯盆塞給他說：“拿着，又不是給你錢花，不多你那一嘎達面幾片白菜葉。”元樂想推回去，陳巧玉說：“樂樂，大姨知道你是心善的孩子，你對大姨這樣，是怕你爸再朝你王伯招手吧？沒事，你王伯年輕的時候也虎着呢，不怕你爸，你王伯雖然嘴不好，但是心腸不壞，你看大姨挺怕他的，他要是不說話，大姨哪敢給你端餃子啊？”又撩起雲樂的劉海，看了看他眼角的傷，算是放心下來，說：“樂樂啊，别害怕，以後大姨背着你爸跟你說話，可是我有的時候聽見他跟你招手我就忍不住，我們村裡打孩子都沒有他這樣的。”陳巧玉說着又哽咽起來：“你也别總距大姨千裡之外的，你王伯那三輪車的車閘壞了，好幾次差點出事，他這人心又大，累了犯懶不想修，是你幫着修上的吧？你說，你說你幫着大姨，怎麼大姨給你兩口吃的，你都不要呢？咱們不是鄰居嘛，這人與人之間，不就講究，講究個相互往來？你對大姨好，也得讓大姨有機會還你是不是？”

雲樂看她眼淚掉個不停，垂下眼看了看飯盆裡餃子，轉身拿到廚房，找到用來熱飯的屜子，把一個個白胖白胖的餃子放上去，又走回去，把空了的飯盆，還給了陳巧玉。

雲錦鵬一連兩天沒有回家，周六一早，雲樂從沙發上起來簡單的洗漱幹淨，換上一件藍色的抓絨帽衫，那是他僅有的幾件外套裡面比較保暖的一件，聽說今天一整天都要站在外面，要注意些别生病，畢竟感冒發燒這種事情，對他來講很麻煩，雲樂想了想，又在裡面套上一件夏天穿的t恤，才鎖好門，冒着寒風走了出去。

上午十點左右，聞野背着運動包從網球場出來，正準備回家，電話響了起來，他笑接通，問道：“怎麼想起我了？”

電話對面的人叫韓宸，是聞野沒出國前的夥伴，兩人一起玩到七八歲，後來聞野跟着爸媽去國外發展，韓宸就成了他每年假期必約的朋友，韓宸質問：“我怎麼想起你了？你他媽回來兩個星期都沒想我？！”

球場外停着一輛山地車，聞野拿着電話，單手推車，無辜地說：“娟姐說你去海城了，我每天要上課，怎麼找你？”

韓宸說：“行行行，我今天回來了，你休息吧？過來找我。”

聞野說：“去你店裡？”

“嗯，瑞和路。”

瑞海市經濟發展迅速，前幾年就已經跻身超一線行列，但越是發達的城市，就越能突顯貧富差距，瑞和路位于東區，彙集好幾個大型商場，吃喝住行十分方便，每逢節假日更是人滿為患，韓宸在這條路上開了一家高檔咖啡廳，從裝潢到價格都十分不菲，他這人不愛學習，厚着臉皮跟他爹說自主創業，結果張口先借了五百萬啟動資金，信誓旦旦說了三個月後還，結果經營了半年，虧得褲子都掉到了腳後跟，家都不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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