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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看了看顧貞觀的臉上，心道果然如此。&ldo;父親跟張老大人是故友，這件事有什麼棘手之處？&rdo;她自然知道棘手在哪裡，可人都不懂藏拙，隻有挨掐。顧懷袖皺了皺眉，遲疑着補了一句：&ldo;父親捏着家裡寄來的信，莫非……&rdo;顧貞觀又是一聲長歎，&ldo;你大姐素來身子骨弱，凡事我都順着她，唯恐她舊病複發，可我沒料想，她竟然糊塗至極。你且看看，你大姐送過來的書信。&rdo;顧懷袖頓了一下，上前三步，雙手接了顧貞觀遞過來的信箋紙，面上表情凝重，心底卻是笑不可遏。顧瑤芳這許多年，隻有假聰明和賣弄聰明，從沒個真正清醒的時候。她想到顧瑤芳會拒婚，可不曾想到對方将話說得這樣難聽。所幸這還是寫給父親的信，沒叫張家人看到，不然兩家即便礙于當家的顧貞觀跟張英交好，而不會立刻扯皮，可疏遠是肯定的。字迹清秀隽永，一看便出自大家閨秀，能透過這字見着顧瑤芳那清雅姿态，隻可惜興許是接到消息的時候太過震驚，這字迹，略散亂了一些。一字一句，莫不是哭訴。顧瑤芳先說自己體弱多病，又言陪伴在父親身邊多年，不願意離開。這本是客氣的話，她卻寫得一本正經，即便是不知道她想法的人，在看到這裡時候也當有幾分知覺。顧懷袖心裡有了準備，接下來果然看見那話了。&ldo;況張家式微，張英老大人已失聖眷。自古言：伴君如伴虎。張家何如，尚未可知，猶日落西山，愁雲慘淡。小女嘗聞：其次子性情怪癖，不易相處……終身大事，豈可兒戲？女兒福薄命淺，非不願嫁，實恐張家危難，女兒嫁入張家将牽連我族。懇請父親，三思之。&rdo;悄悄擡眼，看了一眼顧貞觀的表情，顧懷袖心知看了這漏洞百出、又虛僞做作的書信，顧貞觀心情定然不好。平日裡顧瑤芳不會這麼露痕迹，隻是這一次她事先沒得到消息，連顧懷袖走的時候都沒想到這一趟會順便談親事。消息傳回去，對大姐來說，當真是晴天霹靂。怕是顧懷袖處在顧瑤芳的位置上，也鎮定不到哪裡去。隻是這信中措辭……&ldo;父親，大姐言辭雖……不過她興許是高興過頭……&rdo;顧懷袖不說還好，一說顧貞觀就炸了，他滿布着皺紋的手指，使勁兒地敲了敲桌面，&ldo;這信上寫得還不夠明白嗎？她不願意嫁，是看不起張家，看不起張家公子！她也信不過我這做父親的！&rdo;顧貞觀跟張英是何等的交情？顧瑤芳眼皮子也忒淺了。張英這樣老奸巨猾的人，能在康熙身邊得寵這麼些年，因為禮部起佟國綱祭文失辭之事被奪官，不過官場尋常。這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哪裡是三兩眼看得清的？張英最艱難的時候，困守龍眠山四年，待康熙爺除了鳌拜，張英才回朝來做官，輔佐着皇上平定三藩之亂，功勞不小，乃是康熙左膀右臂，豈是說砍就砍？可這些道理，顧瑤芳不知道。一時之間，連顧懷袖都躊躇起來。她找不出什麼話來說，顧貞觀找自己來，必定是有事情要交代，不會簡簡單單給自己看這麼一封信，可要顧懷袖心甘情願地攪和進這件事，她又不甘心。此刻，她隻能微微一笑，安慰道：&ldo;興許大姐隻是一時糊塗，待父親回無錫，找大姐說說，這事兒指不定就能解決了呢？信上的事情，說不清楚。&rdo;顧貞觀打量着顧懷袖，&ldo;你倒護着你大姐，我看她是越病越糊塗了。&rdo;顧懷袖心中一凜，老覺得顧貞觀話裡有話，可顧貞觀這文人雅士，何時說過什麼藏頭露尾的？她隻作不知：&ldo;大姐身子不好，府裡上下都體恤着，女兒哪兒敢例外？&rdo;&ldo;罷了，這事兒原也與你不相幹，我隻想讓你回去勸勸你大姐。&rdo;顧貞觀終于還是咽下了原本準備說的話，不打算提，反而起了另一個話頭，&ldo;張家與我交好，我若去跟她說，必覺得我用話哄她。你是她妹妹，雖不見得有什麼文采，于世事卻比芳姐兒通達多了。怎麼說，你自己拿主意，實在不成也便罷了。&rdo;這種事，強求不來。顧懷袖心道本該如此，不過她若是去勸，隻會适得其反。在顧貞觀面前，顧懷袖不編排誰，每每談到兄弟姐妹，都是諱莫如深。有關于自己跟顧瑤芳的恩怨，除了她自己，也就一個四阿哥略知一二，青黛隐約覺得一點，對過程卻不明晰。至于顧貞觀，他從哪裡知道去？她沒說别的，隻應了下來：&ldo;待回無錫，女兒或可勉力一試，不過父親素知我魯鈍，不與大姐一個路子，興許适得其反，父親若要解決此事，光靠懷袖怕還不成。怕是父親，還要想想别的法子的。&rdo;接下任務之前，把可能的後果說好，免得日後找上自己。顧懷袖隻覺得自己也命苦，一點也不願意跟顧瑤芳打交道，偏還要去勸她，堵心得很。&ldo;你大姐今年必須出閣，後頭就是你二哥和你，都等不得了。&rdo;顧貞觀都是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人了，說這話出來，也覺滄桑，&ldo;我隻盼着你們人人都好，人人都在。你回去也收拾收拾，我去回了你張伯父，還是早日回無錫去。&rdo;&ldo;是，那女兒退下了。&rdo;她再次垂首，雙手将信紙遞回去，退了出去。退到門邊，她才轉身，攜了青黛，順着走廊出去了。原本看着顧瑤芳這樣作死折騰，顧懷袖該很高興的，可聽了顧貞觀最後那一句，當真高興不起來。青黛有些不解，&ldo;小姐你……難道不該高高興興的嗎？&rdo;顧懷袖原本走在前面，聽了這話，出其不意地一回頭扮了個鬼臉，吓得青黛哇哇大叫起來。&ldo;哈哈哈……&rdo;顧懷袖捧腹大笑，看着青黛那傻乎乎的樣子，真要把眼淚都笑出來了。&ldo;小姐！&rdo;青黛怒瞪。顧懷袖笑夠了，直起身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臉：&ldo;笑一笑，十年少。常年繃着一張臉，不老也得老……&rdo;這話青黛又不懂了，自家小姐時不時捉弄自己一翻，總能笑得很開心。氣悶了許久，青黛一路上也沒說話，等走到她們暫住的院落旁了，青黛才想起來：&ldo;剛才您出來，到底是怎麼了？&rdo;顧懷袖捏着自己湖藍色的繡雲紋的綢緞袖子，悠然道：&ldo;這不是好戲來了嗎？&rdo;該來的總是要來，她惆怅個什麼勁兒？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即便顧貞觀是她們父親，可有的事情不是顧貞觀能改變的，做過什麼事，有什麼樣的心思，就該得什麼樣的業報。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棗仁龍眼粥無錫顧家來了信，這事兒張家人這邊也都清楚，隻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顧貞觀過來說的話。&ldo;敦複兄，此事是我顧慮不夠周全……&rdo;顧貞觀歎氣的時候，越顯得年紀老邁，顧瑤芳的回信，是他怎麼都沒想到的。顧家雖不錯，可他早沒了官職，真若論起來，顧瑤芳要許給張二公子，還是他家芳姐兒高攀，原以為十拿九穩，不想芳姐兒執迷不悟。張英對顧貞觀也算了解，朝廷裡這麼多年察言觀色，又豈是尋常？自打他昨日恰巧撞見顧懷袖從他這一位老友屋裡出來，便已經隐約有了預料。那顧家大姑娘，德行持重，才名遠播，偶有人傳得一兩首閨閣間流出來的詩作，也覺得清新雅緻，有高潔之趣。所以不僅是顧貞觀滿意張廷玉，張英也很滿意顧瑤芳。兩家的大人真可謂是一拍即合，孰料橫生出這樣的枝節？思慮一下，張英還沒想到是對方看不上自家的家世和前途，隻當是自己次子性子寡淡之名遠傳，讓閨秀們有些望而卻步。顧貞觀也不會直言自家姑娘如何評點張家，托辭乃是&ldo;舊病有複發之象，還得回家看看，兩家的親事怕要推後再談&rdo;。場面話誰都會說，也都知道是場面話。張英哪兒能不知道是顧瑤芳那邊出了問題？他不願傷了跟老友的至交之情，隻爽朗地一笑：&ldo;你都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擔心也不頂用。回頭遠平兄回無錫，若有消息，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無緣，天涯何處無芳草？且随小輩們去吧。&rdo;這話說得豁達，也是張英為人處世之道。沒一會兒，話題便被張英岔開，兩家之前議親之事，像是從來沒出現過一樣，不管是張英還是顧貞觀，都絕口不提。原本來桐城是遊覽為主，不過生了這事兒，下面人又說顧瑤芳身子開始不大好，自知道談婚論嫁之事後便一病不起。顧貞觀在外也是憂心忡忡，一路遊玩也不會高興，索性趁早收拾了東西回無錫去，路程不過三兩日。啟程的日子，定在了兩日後。本是預備着早日回的，可安徽一帶似是出了亂子，鬧什麼匪患，生生推遲了一日。所以顧懷袖今早，又坐在了桌前用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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