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舞雩卻忽的道:“……半死?”這邊際不明的用詞是一盆溫水,澆淋在他行将繃裂的神經上,杜舞雩略清醒了一些,他的聲音喑啞着,卻不能控制地顫抖起來,宛若恍惚中聽聞了雲端的谶語,短促又暧昧的,讓人畏懼自己是否偏差了解讀。他的心神動蕩着,耳目也因激亢的情緒而顯得昏聩了,仿佛這判詞是吊在他喉嚨裡的一口氣,聽到了就能毫無挂戀地栽倒下去。他撐在牆上,隻模模糊糊地聽見步香塵說,“是啊,死了一半,還有一半就看天意。”「二十七」“先生。”少年在身後喚道。門外徘徊的身影有些失神,步履僵硬,卻到底因他的喚聲而頓了一頓。杜舞雩轉頭看向他,眼神尚怅惘着,少年心下一澀,口中仍溫聲說道:“步大夫施針還要一段時間,您臉色很差,先去休息一會吧。”“是麼。”杜舞雩含混地說。“您看上去,似乎好幾天都沒有睡好。”少年試探着道。杜舞雩的眼神動了動,看去依舊是略茫然的,他恍惚不定地說:“有幾天了?”少年說:“這是第三天。”他續道,“步大夫說過,我們着急也是沒有用的。主人強行轉接了您身上碎脈廢功的創傷,要治療必定需花費很長時間的。”他話語甫出口,見對方神色一變,心裡不由後悔。杜舞雩目光動蕩,眼裡蒙着片渙散的霧氣似的,望得人心裡發慌,少年快步上前,急迫地說:“您不必為此責備自己,主人是心甘情願的,因為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對不起您。”他跟從弁襲君已有很長的時間了,兩人雖為主仆,弁襲君卻未自矜身份,隐瞞他什麼,這段壓抑無望的情感,少年看得全然明白,也正因無望,隻要杜舞雩能為這付出感到一絲一毫的傷感,弁襲君也就欣慰無怨,然而現在這樣,卻不會是他想要的。“是啊……他對不起我。”杜舞雩喃喃地說,卻蓦然硬了聲音道,“他這樣想,才是讓我們彼此折磨!”這回答卻是他不曾料想到的,少年一時無措,正不知如何回應,隻見杜舞雩苦笑着說:“事到如今,我已經無力考慮那些過去的事情,我隻知道他做的這一切,都在逼迫我正視他。”他垂下眼來,好像心中萬般怨愁都梗在了喉嚨裡,無處纾解,隻得喑啞着,“現在他成功了,卻準備這樣抽身而去。”“先生……”少年怔愣道,他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神情慘淡地别過臉去。那突如其來的言語重重敲在他耳畔,一時竟不能消化,等到他明白了,便有些想笑,又想流淚,眼眶給燙得瞬間泛了紅。此時他是多麼希望弁襲君能醒過來,聽一聽這出自肺腑的話。他們曾有那麼多推心置腹的機會,卻要用喬裝遮掩來蒙蔽真情,明明他們可以為對方做任何事,但做的最多的,卻是在彼此傷害。少年的心口像鼓脹着一蓬熱血,讓他說話都不由帶上了顫聲,他猛地扯住了杜舞雩,幾乎是懇求地講道:“等主人醒來了,您能親口對他再說一次嗎?”杜舞雩慘然道:“他還能——”“主人會醒來的,隻要您希望!”少年激動地提聲說,“主人是這樣的戀慕您,他願意為了您而死,那麼也隻有您,才能讓他活過來!”他這樣铿锵說着,滾燙的眼淚便不由湧流而出。人若是如朝菌蟪蛄,也許尚能珍惜眼前,然而一旦擁有了漫長的生命,反而不斷地蹉跎消磨,直到徹底委頓凋謝,方才試圖挽留,少年在心中急切地想,一定還來得及的,這兩人忍受着如此長的流離恫憂,絕不會隻換來一個傷逝的結局……天際雨漸朦胧,侵濕了檐下,他們在門外一個惶惶無措,一個淚水零落,凄楚得實在難以言喻,步香塵方步出門外便看見這副光景,隻覺他們如同跪在午門的囚徒,隻等當頸一刀或是快馬赦免。對着兩人無言的殷切,女大夫心裡莫名有些欽差似的的快慰,令她不由勾起嘴唇,直截幹脆地給出這道被等候許久的旨意。上天畢竟還是給了弁襲君眷顧。一隻鳥從枝上竄躍起來,嘩啦的掃下一片積雨,在樹下鋪開弧形的水痕。少年已狂喜地奔出門外,遵從步香塵的使喚去買藥,杜舞雩仍站在原處,神态緊繃着,抿着嘴唇,讓欲出的話語如同在弦的箭,隐隐綽綽的迫切。“我能進去看看他麼?”他問道。這時他反而冷靜了,心靈的動蕩平息下來後,他已清楚地看見了眼前的道路,曾經是許多人推着他,逼迫着他向前走,而如今,已是他不得不自己踏上的時候。“他甫出險境,還在昏睡,你們都應好好休養一下。”步香塵說,“而你,更應當整理一下心緒。”“他什麼時候會醒?”杜舞雩問。女大夫細長的眉眼一挑,莞爾道:“還記得我救治你的時候,對弁襲君說的話麼?”“什麼?”杜舞雩蹙眉。步香塵笑得滿面春風,俏生生如開在枝上的三兩朵春花:“我說你當時的情況,要麼是傷勢太重,不能蘇醒,要麼是某些原因,不願蘇醒。”她看着杜舞雩微窘的神情,好整以暇道:“而他現在,也正是這樣。”見對方沉思不言,步香塵撥了撥頭發,徑直向内走去,色澤豔麗的衣擺輕飄飄地被吹起來,煙雲似的拂過杜舞雩眼睛。“再過兩天,你進去看看他吧。”兩日之後,步香塵如言來尋杜舞雩,告知他弁襲君的狀況已穩定,隻是未醒罷了。“不過别說神迹了,他周身功體都為救你散了個幹淨,當初的黑孔雀,可算是徹底被拔了毛了。”女大夫又要杜舞雩伸出手來,給他把脈。白玉似的手指在腕上按了按,步香塵點頭道:“你已恢複,看來他苦心到底沒有白費。”她站起身來,如釋重負般舒展笑顔:“你可以去了。”杜舞雩一步一步踏進門。他腳下緩慢而凝重,耳邊聽着室内的鐘漏發出規律的滴響,像自山洞岩壁上的石筍落下的水,輕而微涼的,一點點響在空落落的心裡。然而那顆心又漸漸被回憶所填滿了,杜舞雩不由想,曾經無數次踏入山洞探視的弁襲君,步履之間,是否也藏有與自己一般的複雜心緒呢……一時心頭百感交集,宛若倒流了時間,交換了彼此,他就是那個走進洞中的人,沉默而忐忑的,看着眼前昏睡不醒的身軀,像個深秋遺留的繭,讓人猜測着内中是否包裹着生命的脈動。當時弁襲君對自己說了許多的話,那想必已在他心中藏了很久。而現在,講話的人變成了另一個,傾聽的人卻依舊不會回應,但這也無關緊要了。“弁襲君。”他立在床頭,歎息似的說道。沒有人應答他,這是理所當然的。房間裡安靜極了,隻有自己的心跳尚能聽聞,仿佛那晦澀的鐘漏和時斷時續的雨,在話語落下的瞬間都已被隔擋在另一重世界,隻剩他們滞留在這一隅之地,宛若擠在巢中禦寒的兩隻雀鳥,千方百計地想要存留給對方一點暖熱。杜舞雩在床畔坐下來,看着眼前這個無聲息的,蟬蛻似的軀體,連伸在床榻之間的手指都顯得透明了,若不是步香塵言之鑿鑿說弁襲君狀況已穩,他也許還會忐忑着面前的人是否早就失了魂靈。他于是也就像擔當着叫魂之責的親族一樣,輕輕地念了一遍對方的名字。杜舞雩扯了被褥,蓋上那蒼白的指尖,觸碰的瞬間不由微顫了一下,隻覺數日來藏于雨中的寒意都釘在了這手指裡。他心中有些酸楚,隻是無意識在那裡摩挲着,又驚覺似的放開了。沉默片刻,他到底定下心來,說出的話卻還有些磕絆。他一向不善言辭,更勿論這自顧自的獨白。一開始幾乎是逐字往喉嚨外擠着,漸漸的,也就索性直截地講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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