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襲君眸色稍暗,口中卻并不承認,推脫了一番。古陵逝煙也未多問,點頭道:“既然如此,那由聖裁者幫古陵逝煙一個忙,必然是最合适的。”他從懷中掏出先前留下的孔雀翎羽,此物是對救治杜舞雩的答謝,顯是讓弁襲君無法推辭,搜尋龍魂的任務,便隻得不甘不願地攬下了。杜舞雩的冰箭傷勢既被提起,無論緣由為何,古陵逝煙與弁襲君的合作終歸是難以繼續。但要利用便索性利用徹底,這最後一顆籌碼抛下,接下來不是漸行殊途,就是秋後算賬。弁襲君此時是否有與古陵逝煙秋後算賬的心,倒說不清楚,他隻是想把龍魂的事快些解決,再想方設法為杜舞雩療傷。先前與鱗族異龍短暫談話,聽他提到了那位山龍隐秀,弁襲君尋思一番,決定不如由其入手。于是前往孤舟一字橫。路上與一位青年擦肩而過,看那人白衣白發,步履急迫,弁襲君本是潦草瞥了一眼,卻也莫名為之駐足。那雪色衣袖随腳步揚起,露出腰間一枚玉佩。這時山龍隐秀正與照世明燈談話,提燈的道者剛完成了一項手術,面上猶露疲憊。閑談之際,他對山龍提及:“你那位好友醫天子,剛才同我告辭離開了,也不知是去忙什麼事。”“總是要有私人空間的麼。”山龍隐秀道,也不甚在意的模樣。“隻是見他走得匆忙,也不去照看猶在昏迷的原無鄉。”照世明燈溫潤如水的眼睛浮現憂色,“令我有種怪異之感。”對方則拍了拍蔽膝,客氣應答:“前輩多想了。”道者的眉頭略皺,卻也未多說。他手裡的燈籠閃動着瑩瑩的光,照在面前之人眉眼上,反顯得略略模糊起來。「十六」此時将近日夕,天光昏沉。似乎将要落雨,雲層厚重,是層層疊疊的墨灰色。窗外的景物都被水浸着一般,蒙蒙亮着,看得人更加嗜睡。春宵幽夢樓内,杜舞雩照舊是喝過藥,閉上眼休憩,睡得深了,就入了夢。這幾天他睡得總不很安穩,夢裡都極為焦慮,好在聽見那熟悉而溫柔的聲音,似乎是令人稍稍安定了一些。他感覺自己應該笑了聲,畢竟他确實很久沒夢見過畫眉了。曾經他在馭風島隐居,自認抛棄過往,回避一切,但那些糾葛依舊在睡夢裡渾渾噩噩地糾纏着他。于當時的一劍風徽看來,在他曾經曆的事物中,畫眉待他最好,至為包容,自己卻也辜負她至深。每每夢中與姑娘相遇,總是覺得十分安甯,也極為傷悲。但那樣的夢,在他再遭劇變,死而複活,仿佛也漸漸随他逝去的前半生一并散了。他的夢中又多了一個讓他心有歉疚的人,多出了一雙幽幽注視着自己的眼睛,内中有懷戀,有不忍,也有壓抑的暗流。他甚至被迫回憶起多年前,自己着手将逆海崇帆封印,提劍追趕而來的人直盯盯望向他,眸光似帶痛心,又若孤戾的鷹隼。隻是在古風劍刺中對方肩膀的瞬間,那眼神竟宛如迸出的電火般,懾人,也紮人,一閃即滅,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死寂。然而一刹那的火光卻仍在記憶裡迸竄着,穿透重重沓沓的幻夢,刺得他滿心發痛。不過此時,他仿若又得到了片刻的寂靜。無論如何,他總歸是又夢見畫眉了。那是個秀麗又和順的姑娘,與她的兄長毫不一樣。杜舞雩曾想,那樣冷傲孤僻的弁襲君,為何會有這麼一個溫順知意的妹妹呢?她的兄長是抖震翎羽,赫赫生光的孔雀,她卻是一隻并不顯眼,柔婉動人的枝頭鳥兒,她能夠停落在杜舞雩的手上,在當時的他看來,這是弁襲君給他的最好的饋贈了。畫眉尊重自己的兄長,也十分敬愛他。在那些流離的日子裡,弁襲君對她的照料維護,是恩,也是情。隻是在創教之後,逐漸浮出心頭的迷茫便若恍惚的霧氣,遮在自己與畫眉之間,也遮在了他們兄妹之間。在夢中,畫眉茫然地問他:“兄長最近在忙什麼事呢?我總是見不到他。偶爾看到了,又覺得他與從前不太一樣。”而杜舞雩安慰着她,撫順她烏黑的頭發,凝視姑娘閃爍的眼睛。他忘了那時自己的回答。而他又有什麼立場去評論弁襲君呢?那時的禍風行也一樣改變了,他變得憂郁,變得優柔寡斷,如一把折了刃的刀,卻仍在傷害着碰觸過來的人。畫眉也都知道。她心事重重地說着:“禍風行,我漸漸看不懂兄長,也有些不懂你了……”而在他出言許諾之前,姑娘卻又笑了:“不過沒關系,兄長與你同為男子,又是你的友人,一定比我理解你的。”她和順地說着,一字字都像撲簌落着的桃花,對着那個曾經的禍風行,那個杜舞雩夢中的虛影:“隻是……又換誰來理解他呢?”那眼睛茫然地凝視着他,如一隻無措,卻也隐含期盼的天真動物。而杜舞雩自長睡中醒來,所看見的弁襲君,似乎也就是這樣。“畫眉……”他模糊地說,不知是在夢中,又或現實……那兩字話語輕若一粒滑過手掌的雨,毫無蹤迹地消失了,被掩在了窗外窸窣的聲響裡。天已經徹底的暗了,雲層覆壓下來,降落幽晦的光,和漫天煙霧般的雨絲。從枝頭瀝瀝地落下水珠,群山成了暈開的墨,辨不清形貌。雨順了淺白的手指淌着,漉濕了袖口裝飾的孔雀翎。弁襲君将暗紅色的玉佩收入懷中。他用手指細細撥着襟上沾成一片的絲穗,看上去如同一隻栖在汀洲梳理翎毛的水鳥。玉佩是他從醫天子手中取來的,也并沒有花費什麼氣力。對方擅醫擅畫,可惜并不擅武,隻是現在幕天席地的,他是否仍在雨中昏睡呢?弁襲君這樣平淡地想道。先前更多的時間,是花在了等待上。弁襲君追上醫天子,同他一并進入了蒲公英田。那些長在道旁屋後的小小植株,居然長滿了這片田野,想必很需要花費一番心思。現在的季節正适合開花。滿地皆是生着細細絨毛的渾圓花盤,雖然小,但勝在數量繁多,看去既顯眼,亦别有一番可愛。隻是這些細小的草木,似乎更适合落在籬間埂上,在為人發現時變作一種驚喜,若是起了風,也如同柳絮一樣飄飄揚揚地散開來,不知落定在哪裡。畫眉原本很喜愛對着開花的蒲公英吹,再用手捉着那些散在半空的白絮。那時她還很小,自然有孩子的脾性,隻是再長大一些,就不愛做這樣的事了。他自然以為妹妹是不像以前那般幼稚,隻是有一次畫眉蹲在田埂上,輕聲地問他,這些花都要飛去何處,他們兄妹又要往哪裡去呢。原來是同情,又或是感傷自己。還是個毛頭小子的弁襲君給不了妹妹什麼承諾,隻是說有朝一日,必然能尋到一處樂土,讓他們安身立命。這話似乎是實現了,他帶着畫眉進了逆海崇帆,又看着這朵自己栽種起來的小白花落進了杜舞雩的掌心,可惜這都不能長久,很快的就枯萎了。而那片所謂的樂土,卻成為了滋生罪孽的惡壤,自然落到了崩碎的結局。最終能容納畫眉的,也不過是河畔一抔矮矮的墳土,更諷刺的是,促成這一切的,依舊是自己。他知道,是自己虧欠了妹妹。弁襲君站在樹後。樹前的醫天子仍在墓邊絮絮叨叨地講話,他似乎喝得有點多,想要伸手去摸那塊墓碑,可惜不慎栽倒了。雪似的衣衫沾着泥土,頭發蜿蜒在地上,遮不住滿面的愁緒。他說自己愛慕着那個求而不得的人,說自己感到嫉妒,明知道是錯誤,依舊無法克制。風吹起淺白的蒲公英花朵,它們紛紛落落地散開來,似乎盼望着降在地上,隻是風依舊斷續推搡着,讓它們不得不向前飛去。天色越發的暗了,雲層壓在樹梢上,從那之間似乎落下模糊的光,如誰憐憫的視線。弁襲君從樹後走出,看着青年醉倒在墳前,雙頰绯紅,神态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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