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香塵卻翻得饒有興緻,手下又掀過一頁,杜舞雩目力頗好,看見最上一行工工整整刊着“孽浪纏綿何有岸,欲海徜徉溺行船”,雙眼一閉,隻作看不見。“隻可惜寫到「十三」步香塵說的“推出去”,也确實是推出去。杜舞雩周身經脈剛被續上,軀體還很脆弱,雖不至于像泥土粘成,碰一下便要掉了,安置起來也需得小心翼翼。步香塵相當善意地為他們提供了一把輪椅,機關穩固,操作靈活,确實是行動不便者出門首選。這出去一趟,是為了散心,畢竟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實在是很枯燥的。不過除卻要照看杜舞雩身體,還有另一點需要操心,知道杜舞雩還活着的人不多,弁襲君身上更牽扯着諸多恩怨,還是要找個偏僻甯靜,無人打擾的地方。在弁襲君心裡,有一處所在,風景既秀麗,也絕對安全。他們到的時候,花千樹正在銀樹星橋自斟自飲。桃花依舊開得很盛,繞着堤岸杏紅梨白的,底下遮了霧一般綠蒙蒙的楊柳。花千樹坐于其中,她的衣衫上也繡着鮮妍的團花,遠望去,那四周的花枝便似從她裙上開出一般。“太夫好興緻。”弁襲君推着杜舞雩過去,口中笑道。花千樹循聲望去,眸光頓時一亮:“公子。”她穿枝拂葉向他們走來,又殷勤問道:“幾日不曾聽聞消息,不知道公子近況如何,是否順利?”見弁襲君點頭,她打量着坐在輪椅上的杜舞雩,溫聲說:“看起來,情況确實還不錯。”“謝姑娘關心。”杜舞雩道,一邊略略思索,“睡夢中,也聽聞過姑娘聲音,大約我曾在此處待過幾天。”“是。”花千樹跟着他們走入院内,“之前公子就将先生安置在銀樹星橋。”她沉默片刻,“那時公子對先生态度關切,我想,大約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弁襲君神色頗不自然,出聲打斷道:“太夫,那段時間确實是麻煩你。”花千樹一笑,正要答話,卻聽杜舞雩沉吟說:“公子,太夫……”他隻是随口講了句,弁襲君臉上又是一變,語調雖平靜,眼眸卻閃爍不安:“我與太夫乃是好友,以此相稱不足為怪。”他神色微赧,偏過頭去,出口便覺後悔,隻覺自己講得刻意。杜舞雩倒是坦然說:“這稱呼倒很有趣。”花千樹容色鎮定,細密的眼睫低垂着,似是輕歎了口氣。她說:“公子,你帶這位先生來銀樹星橋,是為看花麼?”“讓他散散心。”弁襲君看了杜舞雩一眼,“太夫,你說過,銀樹星橋很安全,景色也很好。”姑娘輕輕笑起,眼中柔情微泛:“沒想到公子還記得我講過的話。”她似有感傷,又搖搖頭,轉作輕松模樣,“想要散心的話,可以在柳堤走走。前幾天岸邊的九裡香也開了,非常好看。”那片柳堤,弁襲君也去過幾次,數日不來,花開得仿佛更熱鬧了一些。杏雨梨雲,景緻如畫屏上摘下的一般,皆數映在河面澹澹的綠波裡。推着杜舞雩所坐的輪椅走在小徑,弁襲君看着身旁滿枝的花朵,兩眼斑斓,一時恍惚。隻聽得身前杜舞雩輕聲道:“那個姑娘……”他猶豫了一會,還是說,“對你有情。”推輪椅的動作頓了頓,杜舞雩正要說話,便覺身體重又向前移動開來。木輪壓在柔軟綿密的草葉上,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音。一枝茂密的桃花拂在弁襲君肩上,他伸手将它撥開。随他動作觸下紛紛花瓣,一些零落在地,一些仍眷戀地簪入他發間。“我知道。”他的聲音很輕,幾不可察。“弁襲君……”杜舞雩說。弁襲君柔聲道:“我隻能覺得非常抱歉。”“那你又為何不同她說開呢?”杜舞雩說。對方并不回答,過了片刻,才感覺他似乎笑了一下。杜舞雩看不到他神情,隻聽見身後弁襲君有些飄忽地道:“因為……若是他人勸我抛卻情意,我同樣做不到,而且也會相當難過。”杜舞雩氣息微滞,一時無言。兩人默默走了一陣,弁襲君低頭望着杜舞雩遮在發絲底下隐約的臉頰輪廓,眼神略暗,四周春景鮮亮明麗,也似照不進他雙眸裡。如是慢慢轉過一圈,回到銀樹星橋庭院,花千樹仍坐在石桌邊等着他們,手邊倒換了壺酒。姑娘笑說:“公子興緻真不錯,你們散心這段時間,我酒也喝過兩壇了。”“你酒量依然很好。”弁襲君略颔首。花千樹挽了挽衣袖,對他遞過手裡的酒杯:“公子難得到這裡來,不與我共飲麼?”弁襲君微怔,方要溫言推拒,杜舞雩已接道:“他飲不了太多酒的。”他說得自然,本出于一片好意。隻是話音一出,便覺花千樹神色稍異,紅唇一抿,似是欲言又止。杜舞雩心中茫然,弁襲君倒是打了岔,擺手道:“還是不必了,到銀樹星橋來已是打擾,又怎麼好再飲太夫的酒。”花千樹似也明白過來,眨了眨眼,收斂了神情說:“這樣客氣,倒不像公子你了。”她若有所覺,眼中便似遊動着一絲絲水波,忽然又說:“既然公子都說麻煩我,那我向公子讨要一份回贈,也不過分吧?”姑娘笑語嫣然,态度從容,便如開着一個輕松的玩笑。弁襲君自然答應,花千樹于是說從銀樹星橋向東十裡,有處酒家,那裡賣的羅浮春名頭甚響,請他帶一壇回來。對方說得頗為認真,又懇切,弁襲君記了酒家方位,口中道即刻便回。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柳蔭下,庭院内和風陣陣,吹起杜舞雩素色的衣袂。花千樹朝他轉過臉來,先是沉默,眸光低回着,如在猶豫。杜舞雩看她模樣,再想到之前的話,也莫名局促起來。稍頃,姑娘捏了捏袖沿,舒出一口氣道:“先生,我想有句話,需得同你說。”她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對方的臉。在她視線注視之下,杜舞雩心頭一緊,隻聽花千樹壓沉了聲音,仔細道:“我酒量雖好,然而與公子相比,還是勝不過的。”「十三」有酒醑我,無酒酤我。酒是奇異的物事,可怡情盡興,也可通血暖身。它能誘出人的另一番面貌,偶爾也會擔當很好的幌子。常說君子飲酒需溫克,《小戴禮記》中所叙述“一爵色溫如,二爵言言絲”的要求,于常人自然是很不容易,至于最後還要儀态翩翩地退場,就更難了,多數人飲到上頭,不失态就已經很不錯。在酒這回事上,弁襲君也是個不可貌相的。他裝束高貴,冷言冷語,一副寡情樣貌,看上去實在不是海量的人。但若因此小看了他,與他較起酒量來,總是要敗得心服口服。曾經,弁襲君化名為風檐公子,在天葬十三刀傳教。那時他們的事業方起步,諸事不宜過度張揚。他梳好頭發,戴上冠帽,又換了一件樣式質樸的衣袍,眼底的孔雀紋被他用術法掩蓋住了,看上去就像個尋常的書生。他言語伶俐,話藏機鋒,卻又含光内斂,很快引得他人的矚目。對他所謂“絕望之道”最感興趣的,是十三刀中的花千樹,其實相比教義,姑娘似乎更好奇他本人。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偶然【CP完結+番外】 觸不到的浮雲 (銀魂同人)【銀魂】都是這東西的鍋! [全職]戀愛狂想曲 白雪,白雪 [綜]反派之路 路人甲被迫開馬甲後 馬陵傳 身在曹營心在漢 武俠之超神抽獎系統 重生八三肥妻虐渣後嫁給了殺豬漢 昏君 來自未來 仙子,我不想努力了! 别、别這樣! 團扇家的苦無小姐 和親公子 神經病怎麼治+番外 天逆邪皇 時光契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