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裴璟深吸一口氣,徐徐閉上了眼:“皇奶奶她隻有七日可活了。”“怎麼會這樣!”孟初霁失聲叫出來,當頭遭受到一記重錘,錘得他差點魂不附體。裴璟抱住孟初霁,将臉深深埋在他的肩頭,孟初霁感受到裴璟的身體在顫抖,自己也跟着不穩起來。怎麼會那麼快!不是還有一個半月嗎?七天……難道七天後他就要離開大綏回大楚了嗎?“靜靜,皇奶奶就要去了,我怎麼辦?”裴璟迷茫無助地問着,其中痛苦宛如化不開的濃稠。孟初霁手腳發冷,比他更迷茫無助。對呀。他該怎麼辦?隻有七天了。盡管他已經違背了太後的吩咐,自私的讓裴璟沉溺在對他的感情裡面,沒有狠下心跟裴璟斷得幹幹淨淨,但是答應了太後要把一切事情真相告訴裴璟這件事,他不能不做到。他不想再一直欺騙裴璟,他也怕太後死後變成厲鬼來找他。再看裴璟,他頹然而絕望,更勝他數倍,孟初霁心慌意亂,胡亂安慰道:“你還有阿嬌,還有陛下,還有皇後娘娘,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哀傷過度。”裴璟嗓音低沉嘶啞:“那你呢?”“我……”孟初霁腦筋急轉,“我的意思是除了皇奶奶,你還有很多親人。”裴璟正是難過不安的時候,越是難過不安就越想抓住些什麼,尤其對孟初霁,恨不得這一生都牢牢的死死的握住。“你是我的結發妻子,難道不算我的親人?”他扶着孟初霁的肩,不依不饒地問。孟初霁幾乎招架不住,想什麼說什麼:“我是你的愛人。”裴璟稍稍心安了,這才放過他,親了下他的眉間,道:“對,你是我的愛人,的确不能算在親人之列。”孟初霁松了口氣,又随意跟裴璟掰扯了幾句,不一會兒,有人過來把裴璟叫走了。孟初霁幽魂似的飄回自己的房間,狀态萎靡且一眼就能看出他心神不甯,阿福正端着新鮮水果準備去他房裡給他換,不慎撞到他,跟撞到鬼似的,吓了一大跳。然後,他看向孟初霁,傻傻地問:“少爺,你怎麼了?”孟初霁緩緩擡眸,遊離在外的魂魄歸位,擠出一絲笑容:“準備收拾行禮吧,我們馬上可以回大楚了。”99四苦(五更)他的笑比哭還難看。阿福百般疑惑:“這不是好事麼,少爺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孟初霁未答,卻是返身進了屋,失魂落魄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阿福站在原地懵逼的撓了撓腦袋,隻好端着盤子走了。……年宴過去多時,元宵節都過了好幾天了,宮中突然傳來要辦宴會的消息讓一幹皇室宗親文武百官錯愕不已。緊接着,又傳出消息,說要辦及笄宴會,衆人就更加蒙圈了。宮中的公主們早就都成年了,最小的在去年也舉辦了及笄禮,這是辦哪門子的及笄宴會。然而裴璟手握生殺大權,如日中天,沒有人敢說個“不”字,收到請柬的全都表示會赴約。為了足夠熱鬧,裴璟請了王都中十幾個有名的戲班子,讓他們輪流唱《千傘記》,他不知太後當年聽的《千傘記》是哪個戲班子唱的,一人唱一段,總有一段是太後聽過的那個。還有煙花,裴璟命人搬出了宮庫裡所有的煙花,讓他們在唱戲的時候放,一直放到及笄宴會結束,不夠還要去宮外采買。如此準備了幾天,熱鬧的及笄宴會開始了。晚上溫度凜冽,戲台子又是搭在臨湖的地方,撲面而來刮來的風宛如冰刀子,太後被裴璟攙扶着,一步步往最中央觀賞的位置走。綏帝被裴璟特赦,準許放出清塵宮,他攙着太後另一隻手,滿口提醒着:“母後,您慢點。”衆人才隐約猜到,估計太後的身子不太行了,一個賽一個的緘默,生怕說錯一點話。孟初霁遠遠站在一邊不敢近前,他怕他一出現就惹得太後不高興,但事實上太後一心想要看戲,旁人根本不去理。譬如裴顯。裴顯殘了,是裴璟讓人把他擡過來的,他一出現就哇哇大叫:“母後,快救救兒子,您看看您的孫子都幹了些什麼好事。”太後置若罔聞,期待着看向戲台子,一夕之間仿佛回到了十六歲的青春時光,細聲問:“璟兒,這戲怎麼還不開始啊,我都等不及啦。”裴璟将情緒藏得極好,溫和笑道:“皇奶奶您坐,這就開始了。”說着對李修宜使了個眼色,李修宜離開前去下令,不一會兒鼓聲月胡聲笛聲喇叭聲熱鬧開場,身着戲服的花旦翻着筋鬥登場。太後高興拊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兒:“開始了,開始了。”裴璟抓了一把瓜子,替她剝瓜子仁,太後一邊吃一邊看,十分盡興,過了一會兒,她看四周的人,問:“他們怎麼都不笑啊?”話剛落,皇室宗親文武百官都傻笑起來,裝作一副認真看戲的樣子,鼓掌喝彩道:“好!”太後睨了那叫好的人一眼,道:“好什麼好,這主角都被人拆散了啊。”那人讷讷低頭,裴璟莞爾:“皇奶奶,瓜子不能吃太多,容易上火。”太後隻吃了幾顆,遠比不上裴璟剝的速度,聽裴璟這麼說,就不吃了:“那就撤了吧,吃多了長面疱那就不美啦。”裴璟回身朝人群裡的孟初霁招手,孟初霁猶疑着不知道該不該過去,看到太後專心看戲并不往别的地方瞧,于是默默湊上去,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裴璟将一碟瓜子仁給他,“來,拿着吃。”孟初霁端着瓜子仁,看了看左邊的皇後,再看看右邊的阿嬌,壓力山大,或許看出他的為難,阿嬌自己主動在碟子裡抓了一把,說:“太子皇兄剝的瓜子就是好吃。”然後,皇後娘娘也拈了幾顆,冷冰冰道:“兒大不由娘。”孟初霁才将瓜子仁一顆顆吃掉。這一出戲足看了一個時辰,原本是有兩個時辰的,太後看着看着睡着了,靠在裴璟的肩上。裴璟替她理了理被風微微吹亂的銀發,綏帝脫下衣裳蓋在太後的身上,皇後默然将懷裡的手爐遞了過去,阿嬌用大氅包住了皇後半個身子。孟初霁蹲在一邊,恍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個外人。孟初霁不鑽牛角尖,隻是悄悄退開些,離他們遠一點,不要破壞了這樣和諧而美好的畫面。太後睡了一刻鐘後醒了,眯着眼睛睜不開,說想回去睡,還讓裴璟不要送了。嬷嬷頃刻上去扶她,綏帝對裴璟道:“璟兒,你回去吧,朕照顧着就行了。”裴璟目光轉也不轉,眼睜睜看着太後被簇擁着走遠,然後回身去尋孟初霁。孟初霁已經不在了。裴璟詢問宮人,宮人指着某條黑漆漆的路徑,道:“娘娘往那邊去了。”裴璟連忙大步追上去。小路很窄,樹影斑駁着灑在地上面,月光的光斑很淺,不及天上煙花璀璨,照得一切亮如白晝。裴璟看見孟初霁沿路慢慢的走着,叫了他一聲:“靜靜。”孟初霁停步回眸,一字不發的在前方等着他。他的面龐被時有時無的光亮勾勒着線條流暢的輪廓,一半鮮明,一邊黑暗,他的眼睛幹淨清澈,仿若銀星,不知怎地,他卻在其中讀出了一絲落寞和憂郁,分明兩人近在咫尺,但心的距離足有萬裡,就好像……他随時都會羽化登仙,離他而去。裴璟按捺着這縷惶恐,笑着問:“你怎麼一個人到這裡來了?”孟初霁垂睫,“閑得無聊随便走走。”裴璟上去牽他的手,道:“那我陪你一起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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