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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我想為他平反一下。”，女孩子扶扶滑下來的眼鏡，雙眼圓圓睜着，很認真模樣，“你千萬不要聽别人傳來傳去的那些話。好幾次我搬作業下樓梯，眼鏡掉下來都不能扶，他看見了都幫我拿，他人真的挺好的。”李煜剛要出聲，聽見楊廣聲音，“都是舉手之勞。謝謝您為我說話了，李同學也肯定不是因為流言才讨厭我的，他一定有自己道理。”李煜看他一眼，難得回話，“你知道就好。”同一個人在不同光線下有千萬種模樣，這僅是外表，要說内裡，一顆心不知有多少棱角，今日光又從哪裡打進，這一刹那見到的面貌又是下一刹那的嗎，不過都是管中窺豹，江都是，他也一樣。楊廣也許真的挺好的，但人有好惡，他就是不喜歡他。“不過你到底讨厭我什麼？”，楊廣撐在桌上前傾過去，快貼在李煜肩頭，他猛地站起身走開，楊廣又坐回去，看着他背影，李煜這人和貓似的一驚一乍，有時候你覺得他已經熟悉你，任憑你順毛了，剛伸出手，就狠狠再給你一爪，難不成他和貓混久了，也沾染這種習性，或是他本來就是這種性格，才能和貓打成一片。這學期期中考，李煜足夠發奮，也還是不上不下的，别無選擇，他隻能主動去老師家補課，這對他無疑是挫敗，他生了會悶氣，在他爸遺像前站了很久，最後還是卸下肩膀，自嘲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心，本就不夠靈活聰明，何苦白白浪費時間，就此加入雙休日補課大軍。他定時定點地背着書包在禮拜六下午出門，楊廣看見好幾次了，笑過他一回，“太努力了，禮拜六還去學習。”可他看着臉色吓人，楊廣再不敢對這事發表任何意見。 李煜實在自我負重太多，如今隻要是願意學的學生哪個沒有被學校壓得喘不過氣，他還不止，人家壓他不夠，他自己還要再參上一腳。熬着夜做題，白天未免精神不濟，各種副課上他忍不住瞌睡，江都有時叫他，有時看着他眼下烏青都樂意他睡一會。正上曆史課，他又點着頭，快垂到桌面，忽聽見有人喊他名字，猛地驚醒，又發現一圈同學都在看他，幸好他平時也面無表情的，大家也看不出什麼異樣，又轉過頭去。他看江都，悄悄問道，“怎麼了？”她指指課本，講到五代十國，那位南唐後主李煜，書上隻寥寥幾句，他們老師提了一嘴，正巧和他一個名字，大家便都轉過來看他。楊廣在後面竊竊私語道，“這皇帝也不怎麼樣，還不如我呢。”上次講隋炀帝，也恰是他的名字，隋炀帝此生功過，終究是過的被更多人提起，殘暴無道，荒淫無恥，多多少少有出于政治目的的抹黑，正因為是他的名字，楊廣仔細聽了那節課，“别人說我是昏君，說你也是昏君，這是天生的緣分。”李煜轉過去看他，低聲說，“你懂個屁。”他倒也會這樣直截了當罵人，楊廣被罵了也不在乎，隻為這驚奇發現，“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不過你最近脾氣還真大，小心慢慢也殘暴了。”這次李煜倒沒有回頭，隻是強打精神看書。他太累了，馬上就要月考，他隻覺得悶得慌，即使去補課也覺得一無所獲，心裡沒底。他忽然就不想去數學老師家了，可已經背着書包出門，簡直寸步難行。他去了離自己家遠一點的小區公園，那裡沒人，他站在一個練腰的轉盤上，慢騰騰地轉。“喲，你也會逃課啊。”，真是冤家路窄，他壓根不想搭理楊廣，可又懶得走動，隻是把頭埋在手柄處，期盼他趕快走開，楊廣偏不如他的願，索性站到他對面那個轉盤上，“不上課來這健身？”他恨恨看他一眼，楊廣做戲叫道，“你看你眼裡都是血絲，好吓人，還是回去睡覺吧。”他甩下楊廣要走，他又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說笑的嘛，你現在也回不去吧。不如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他話講得像傳銷分子，李煜推開他說，“我去上課。”“上什麼課啊，你本來不就打算不去的嘛，否則也不會站在這裡，遇到我了。”，李煜隻快步往車站走，楊廣還在他耳邊念，“又不帶你去什麼魔窟，我帶你去我以前住的地方，那裡有好大一片海。你活到現在，看過海嗎？”他沒看過，他哪裡都沒去過，眼睛睜開就是書桌，最遠去過另一個區的外婆家。他雖然還是沉默，但楊廣分辨出他此時的沉默是在決斷的沉默，于是愈加在他耳邊煽風，“沒見過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你見過海，自然就知道世界廣大，容得下萬事萬物。乘車隻要一個小時不到，光補課就要兩個半小時吧。”真是可恨，這人每每都在他最低落時出現，擾亂他本來的軌迹，他再厲害也不是沒有欲望的機械，沒有辦法克制噴薄欲念。“車來了。”，楊廣不再問他去不去，他明白再問，李煜或許就會做出相反決定，他實則是個很逆反的人。他們一同登上了去海邊的車。 海邊風大，但四月底，風中已有暖意。他們這一塊做了人造沙灘，本來都是泥潭，可以挖洞吊螃蟹。李煜是第一次來，不知道要不要脫鞋進去，正猶疑間，楊廣已經跑進沙灘裡了，“你不走進水裡，就不用脫鞋。”沙子的質感是軟而堅硬的，能踩出一個個坑來，又很快會踩到底。他不習慣在這樣的沙地走路，走得很慢才到楊廣所在，他站在離海很近的沙灘邊，看李煜走過來，說，“我小時候一直住在這附近，後來稍微搬得遠了點，但還是會常常來這。”，他雙手圈在嘴邊，朝着大海喊到，“去他媽的！”，遊客紛紛側目，李煜勉強往旁邊挪了幾步，歪斜陷在沙裡，假裝和他不是一起的。“小時候，一有什麼不能告訴爸媽的煩心事，我就來這朝大海講。”，他又湊到李煜身邊，眉眼平靜，“後來發現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而千言萬語不如一句髒話來得爽快。”千萬種情感，難過，氣憤，惱怒，悔恨，往往都能濃縮成這一句話，既罵人，也罵世界。“你要試試嗎？”，他很真誠地向李煜推薦，李煜隻是看着海，看着潮來潮退，搖搖頭，“我不想在公共場合做這種事。”楊廣撇嘴，一屁股坐下，“那你就憋着，早晚憋出病來。”他忽然蹲下身，在砂礫裡摸索，找到一塊略大的石頭，用力扔進海裡，楊廣幫他找了個更大的，咚得一聲墜進水裡，濺開好大的水花。他一連扔了好幾次，終于喘息着，脫力般坐下。“我說你啊，别老是學習學習的，有什麼意思呢，根本不開心。”，他撐着腦袋，看看李煜，覺得他比從前瘦了點，更重要是沒有精神，像是費勁力氣才勉強擰住身上每一個機關。“别教育我，你不懂我的選擇，這是我的規劃。”，他抓住一把沙再放開，“你從來沒有謀劃過未來，以後想做什麼樣的事，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楊廣躺下來，天空與海是不一樣的藍色，“未來是不确定的，我隻看重能夠握在手裡的東西，隻有今天，隻有當下，今天的快樂才是真的快樂，未來的我是怎樣的，我無所謂，那是以後的事。”空中飛過幾隻白色不知名的鳥，他妄想伸手捉住它們的翅膀，“我從沒見你笑過，是想留到以後嗎？”李煜不回答，他也想不明白，他甚至不覺得未來能比現在更快樂，隻是他已經習慣于這樣做事，選擇最安穩不過的路，然後走下去就好了，他并不擅長解決複雜的題，隻要明确了路，不必懷疑太多，走就行了。他們沉默了很久，一時間隻剩下浪潮拍岸和兒童嘻笑的聲音，楊廣躺着看他背脊，他穿着一件運動衫，風吹進就略微鼓起來，他變得渾圓，“說實話，我真想知道，你為什麼讨厭我。”那背影沒有任何的晃動，他說，“不是讨厭，我隻是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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