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離大軍越來越近,小梅更加用力拍打坐騎。他不知道這樣到底能換來多少生機,眼下卻也是唯一可以賭博的機會。他從來不曾像此刻這樣無懼無畏,身在飛馳的馬背上,周遭仿佛都是過往的種種:他在戲台上陶醉,底下坐着歌哥和胡哥,三娘從屋頂飛下來,雨墨送給他生辰禮物,雲鶴在水邊緊緊抱着他……後來這些美好全變了,眼過處,是香草鎮的殘垣斷壁,白河鎮的皚皚白骨,陵寝的千軍萬馬……瞬息間,都在這短短的路程裡放映了。他曾懼怕傷痛,他曾猶豫自己的感情,他曾畏首畏尾,他曾有許多小毛病,他曾有很多遺憾,此刻,都已是前塵了。他看着同生共死的同袍們一個個亡命敵人之手,他看到自己所愛之人命懸一線,他看着這大好河山就要血流成河,他便舍得了,釋然了,也更無所畏懼了。他理解雨墨的“一線生機”,佩服她的一片赤子之情,也心疼雲鶴的心——“家國天下才是一切”。或許,他也能做些有意義的事,即使微不足道。
他如虎一般奔馳在重重鐵騎之中,擋開長矛,躲過大刀。可他再威武終究也隻是一個人,肉體凡胎。他虛脫無力,視線已開始模糊。後背重重落下一棍,他從馬上跌落。撞擊使他眩暈,傷痛又令他清醒,朦胧眼内,他隻看見周圍的兵器像要食人的惡魔,恐吓着他,而他已經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
馬蹄漸漸退開至兩邊,再有馬蹄緩緩駛近,俺答由兩名大将擁護着,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已經無力反抗的小梅,似盯着大明的萬千精兵,散發着無限敵意。
太陽從雲層裡探出它素淨的臉,這平坦大地上,隻餘下殘肢斷臂、折戢頓刀,及不計其數的野魄孤魂。
☆、(八十)
皇城外,随處可見流亡難民,極眼之處,屋舍盡毀,林木橫倒。
祥和不再,戰火硝煙。
雲鶴縱馬飛馳,如影一般從地面晃過,馬蹄踏起陣陣塵埃。
将領誓死守城,立下軍令狀,若放一隻蒼蠅進城,提頭觐見。此刻見有身影勢如破水而來,立即下令拉弓搭箭。
雲鶴頭未擡,高舉金牌,仍馳騁往前。金牌映着朝陽,折射出屢屢金光。眼捷者喜報:“是高密王爺。”将領仍有疑惑,不敢指揮開門。雲鶴越馳越近,城門依舊未開。他勒停了馬,擡首喝令:“開城門。”
城上将領猶豫不決,雲鶴僵持一瞬,仍未見城門開啟,握金牌的手一緊,憤恨策馬遠去。皇上受困于外,城内仇鸾拒不開門;百姓遭劫于野,他亦按兵不動。雲鶴心懷憤怒,崔馬疾走。至下一城門,已是正午。城門外聚積着無數百姓,哭喊咆哮。城上士兵如雕塑一般挺立不動。這一側城門也難進。他郁結更深。看着地上抱團取暖的百姓,不由憂從中來。時刻無多,小梅如今生死未明,他的心如熱鍋上螞蟻,卻又不得不舍他而去。隻因着他是王爺,是将軍,背負着一身使命,便要讓自己最親近的人都挺身相護,搭上性命。他再側轉馬頭,圓日已挂上高中,渾渾濁濁的散發着光輝,照着狼藉大地。江山北望,殘餘狼煙随風飄蕩,似一個個遊魂,無依無附。他臨危受命,同袍戰死,愛人無音,臨了,孤身一人,萬千兵馬在手,卻連進城都無望。百姓,朝廷,江山,社稷,為誰辛苦為誰忙?
他驚訝于這番感慨,何以心生退意?亦痛恨鞑靼入侵,更是不甘,焉能罔顧小人。沙雁提足,也似知道他内心所往,奔往下一處。遠遠望去,城樓之上兩步一崗,持槍肅立。守城衛兵見他,将城門開了一條細小縫隙迎他進城。
雲鶴将缰繩遞給迎他的隊長,問:“仇鸾何在?”
另一隊長回:“屬下不知,王爺路途勞頓,請稍作休息。”
他無暇休息:“守城将領是哪一位?即刻讓他來見我。”
不多時,将領左進到此,雲鶴亮兵符命令:“此乃調遣七鎮兵符,爾等即刻通知仇鸾,前往陵寝救駕。”左進躬身接過兵符,退後兩步,直起身來。門外有序進來幾十人,持手铳将雲鶴團團包圍。雲鶴微驚,聽得左進呼喝:“王爺假借兵符擅自調兵,末将得罪。”
雲鶴怒意頓起,厲聲喝斥:“放肆!”
左進渾然不怕,聲色無波:“末将隻聽過皇上親封‘平虜大将軍’,未曾知曉王爺之職。把人帶走。”
持手铳者一步步近前,仍有一絲忌憚雲鶴身份,但見一人疾步跨過去,欲撚動手铳引線,雲鶴眼捷,迅雷之勢将其橫掃在地,奪其手铳。地上之人掏出匕首,對着他腳腕狠刺,雲鶴避開一刀,又一刀接踵而來,萬不得已,扳動手铳,将其擊斃。他再側移一步,奪過身前瑟瑟發抖的士兵手铳,對準左進:“你好大的膽子。”
左進一絲驚怕,仍固執道:“王爺貴為皇族,如此濫殺戰士?”兩旁幾十持铳之人齊齊看向地上氣絕之人,又将铳口對準雲鶴,欲再次攻擊。
雲鶴斜視一眼,将聖旨示出,喝令:“聖旨在此,誰敢放肆!”
持铳者面面相觑,左進嚷聲喝:“假傳聖旨,罪加一等。”雲鶴握铳之手一緊,此人借勢與他為難,不能再留。未及發話,門外陣步聲起,數百人頓時将屋内圍得水洩不通。長刀把把夾在持铳之人脖子上,兩将領将左進反手鉗制。仇鸾重裝而來,跨到雲鶴跟前,俯首下跪:“末将救駕來遲,請王爺恕罪。”
雲鶴放下手铳,俯瞰着地下故作忠誠之人,冷道:“仇将軍可真是神機妙算,知道本王有難。”
仇鸾顫聲道歉:“末将惶恐。”雲鶴冷視一眼,未叫起,向外命令:“将人帶下去,聽後發落。”兩将領帶着左進欲走。
仇鸾自顧起身,喝:“此人以下犯上,擾亂軍心,當殺無赦。”
雲鶴微驚,冷眼看向仇鸾,仇鸾毫不理會,隻道:“立斬不饒。”左進終也渾身戰栗,大喊:“将軍。”
仇鸾雙眼似火:“念你平日有功,禍不及家。帶走。”
兩将領便将人拖了出去,求饒聲震徹雲霄,屋内之人個個斂聲屏氣,不敢出一言。雲鶴緊緊捏住聖旨,關節都已發白,他鮮少觸及軍中事務,竟不知此中濫用職權以權謀私如此猖狂。仇鸾擁兵自重,皇上之危迫在眉睫,他隻能努力抑制心内怒火,權宜行事。命令道:“皇上于陵寝遭困,爾等火速前往救駕。”
仇鸾領了旨,清兵點将于陵寝救駕。
斜陽西下,戰場遙望,濃煙四散,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如蝼蟻一般的士兵和百姓移動在物什燃燒的空隙裡。他們和鞑靼人已苦苦相抗十幾個時辰,傷亡慘重,精疲力竭。
空氣中到處彌漫着焦炭屍體的臭味,三娘扶牆作嘔,濃烈的血腥味撲進鼻腔,熏得人頭暈目眩。在她面前,赫然站着一個鞑靼的魁梧之兵,眼紅耳赤,大刀直向。她撐着虛軟的身子,未有一絲膽怯,緊握着長刀,刀刃之上已鮮血淋淋,腳下是橫倒的屍體,帶血麗眸冷眼将對面的人怒視,似已瘋魔的魅,令人望而生畏。
指着她的大刀微微顫抖,趁她暈眩揮來,她反手一刀,又已将人殺死。小腹内劇痛如絞,她再撐不住,蹲下身去。
“三娘。”柴胡大嚷,憤恨一拳将面前的人打飛一丈之外,急奔過來:“咋了?”
三娘汗如水澆,唇青臉白,聲顫如蚊:“肚子痛。”
柴胡大驚,一陣慌亂,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萬分害怕,顧不得禮數,将她抱起:“去找軍醫。”剛跨出幾步,便有兩個鞑靼人沖上來亂砍,柴胡左右閃躲,單腳踢飛一個,又急忙收回腳穩住三娘。另一人大刀揮來,他躲避不及,後肩遭襲。轉身又踢,卻因三娘在懷,不敢用力。三娘忍痛勸:“大塊頭,你放我下來,不用管我。”
“不行。”柴胡大嚷,“你放心,不會有事。”語畢,又一腳踢出去,仍未夠着。那人見他不敢用力,隻把大刀伸直亂砍。柴胡直恨不得一拳捅穿他的胸膛,見來人越來越多,萬不得已放下三娘,輾轉在三娘周圍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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