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搗漿糊人士
次日,金戈約馬骐去植物園内的雪芽茶社喝茶。馬骐和金戈并無交往,冷不丁受邀,心裡鬧不清是何緣故。恰好莊夢曉在外地考察,一時又問不得,便含混答應下來。
馬骐常去植物園拍照,以花木做襯景,拍累了,時不時會進雪芽茶社歇憩。這茶社,頗有名頭,茶品名貴不說,沏泡方法亦極考究。所用之水,據說全是黎明之前汲自十裡外山壑間的清泉。僅因這一點,也足夠讓它成為講究情調的人呼朋引類的好去處。
這天,服務小姐在前邊引導馬骐,穿過一溜窄廊,到了一個壺形門前。推開門,金戈已經笑吟吟迎過來。給馬骐的第一印象是,金戈挺豪爽,不拿架子,面上亦挺和氣。不過亦隐約覺得,這一切好似衣服上刻意加的多餘花頭,不甚自然。
“早就聽夢曉說起你,果然是本色人,一看就不同凡俗。”金戈贊道,顯然是恭維話。“這次邀你,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承你謬贊,實不敢當。”馬骐同樣以場面話敷衍。“能和你交往,是我高攀了!”
茶博士進來獻茶,把一個碩大的紫銅壺扛在後背,約二尺長的壺嘴探過頭頂,隔得遠遠的,向玲珑小巧的宜興杯中注茶。這是傳統絕活,叫作蘇秦背劍,杯子再小,壺嘴離之再遠,是不會有一粒水珠濺到茶案上的。
兩人慢慢呷了兩杯。這杯子,屬喝功夫茶的細巧器皿,容量僅夠品一口而已。茶博士離開,金戈伸手想拿幾上的瓜型紫砂壺,馬骐動作伶俐,早抓住了壺柄,先給金戈的杯子斟了,再給自己斟了。兩人于是擡手再抿一杯。這個時候,是不容多話的,隻默默地享受着金黃色茶液裡篆出的趣味。
過不一刻,覺得舌下生津,身上出了細汗,甚至約略有了腋下生風的感覺。金戈這才開了口:
“都說喝茶如悟禅,我可從沒體驗出來。你呢?”
馬骐隻一笑,說:
“可叫你戳痛我了。你們場面中人都咂磨不出禅味來,我這俗人,就更挨不上邊了。”
金戈沒再接言。不喝茶,也不作聲,兩眼一動不動隻盯着馬骐,好似馬骐臉上有何古怪文字,他正邊讀邊用心考稽。這副表情,變得太快,馬骐瞧了頗不爽,并且暗自着惱。
有句成語雲:前倨後恭。金戈來了個反彈琵琶:前恭後倨。馬骐很讨厭人一有點身份就倨傲,更讨厭人的臉說變就變。此刻覺得太别扭,就說:
“啊,茶也喝出點味來了,咱們别禅不禅的了。我已說了,我是俗人。因此,我想以俗人的身份問你,怎麼突然約我?有什麼要跟我說的,你就直接說給我,這樣更對我的脾性。”
金戈等的就是這句話。於是說:
“看樣子,你已在心裡怪我了。呃,不瞞你,我是應一人所求,來約你談一樁正事的。剛才正回想着他讬我時的表情,不想走了神。你别怪,别怪。”
“怪還是要怪的。怎麼能不怪?”馬骐用嘲諷的口氣說。“這會兒,你的神情突然發僵,像參加降旗儀式似的__我由此揣測,你代表的那個人,定然來頭很大,很厲害,很吓人。唔,恐龍級别的吧?呵,能是誰呢,誰呢?你别怪我愚鈍,那人我猜八成就是……”他有意頓了頓,“就是__陳邦達吧?”
“啊呀,”金戈詫異地喊起來,“你-下子就猜準了,真是絕頂聰明!”他心裡卻在嘀咕,這小子,真他媽精如鬼;看來毋庸再繞彎子了,倒不如直奔主題。于是道:
“兄弟呀,他可是權力場上大字号的人物,犯得上和他叫闆嗎?兄弟,聽我一句勸,不就是幾張照片嘛,給他不就是了……”
“咦,不就是幾張照片?”馬骐先豎起眉來,接着冷笑-聲,“說起來倒簡單,在你看來,隻不過是幾張照片罷了。可你知道那是什麼照片嗎?”
“自然知道。不過呢,知道和不知道有啥區别?無非就是帶了個女孩去野外逛了逛,難道值得大驚小怪?”
馬骐火了,鄙夷地哼一聲,道:
“一位副省長,眼角皺紋都快能跑汽車了,卻色色的,緊摟着個妖裡妖氣的小妮子,還一個勁口吐不堪入耳的肉麻話。你或許不驚也不怪,如果上了媒體,成千上萬的人會作何感想?”
金戈心裡火起。他覺得馬骐不僅不給自己面子,還語帶挑釁。他想發作,但還是念了“忍”字訣,不顯怒意,反露笑臉。說:
“瞧你說的,那麼點點屁事兒,能有啥新聞價值,還會鬧上媒體?”
“嗨呀!我怎麼沒料想到呢,”馬骐哴起來,“原以為你會像莊總編一樣,是有良知有正義感的人士,所以才來喝這壺茶。誰想你是位很不正經的瞎搗糨糊的人士呢?”
金戈忍不住了,臉現薄怒,道:“兄弟,說話不能不着調,請問,我哪裡搗糨糊了?更哪裡不正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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