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三個“而已”
姚娟一進樓門,她的腳步不由放慢了。看見有好多人圍簇在公告欄前,耳邊還掠過來一句句議論聲。
“說得好!道出了錦江市民的心聲!”
“這樣的文章,旗幟鮮明,有理有據,不由你不服。”
“喲,這姑娘,真不簡單。”有個長發女,由衷地發出贊歎,“美得叫人嫉妒不說,哪想她文章還寫得這樣好,這樣叫人羨慕!”
姚娟聽見大家又贊又歎的,覺得好奇,便靠過去。那些人一瞧見她,立刻四散走開了。
公示欄上,不知被誰貼上了一篇報導,标題是《五行園:賣掉還是守護》(載于《城市建設報》)。她尋思這标題很敏感,戳着了錦江市的神經,怪不得會引起那麼多人的注意和議論呢。
可是,再暼一眼作者署名__本報記者何婷婷,姚娟立覺敗興,心底湧出了不快。還隐隐夾雜着一種呷了山西老陳醋似的滋味。
有一次,她從樓洞裡向外走,覺得好些目光在瞟着她。她不免暗暗得意。對她來說,在人群的長廊中炫示美麗,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心理享受!而這次好不奇怪,她分明已經面對面走過去了,那些人的注目禮卻沒終止,好似投向了她的身後。她詫異地扭頭往後掃了一眼。這匆匆一顧,使她的心一縮。在她身後不遠,走着一位姑娘,那些目光原來是奉獻給那姑娘的。看了那姑娘,你才會明了,什麼叫美麗,什麼叫風韻,什麼叫蘭香蕙質,什麼叫荷靥柳眉,什麼叫豔光四射,什麼叫不可方物……而對姚娟來說,她由此更明了的是什麼叫受挫,什麼叫遜色,什麼叫吃醋。産生這種感覺不算太奇怪,聽說在禽類當中,個别的漂亮鳥兒,有強烈的自戀傾向,一旦發現自個的姿容比别的鳥遜色,竟會嫉妒得立即飛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尋死。姚娟當然不存在比不過人家就去自裁的毛病,可當時的妒火,一下子就旺旺地在心底燃起來了,炙烤得她好難受。後來她打聽出這姑娘叫何婷婷,便對這名字妒恨起來,一聽見這名字,心底便無端冒出酸泡。
“呸!一幫碎嘴子,誇什麼誇!”她對那幾個贊歎何婷婷的人,心裡罵了一句。然後以一種複雜的心情,細讀何婷婷的文章。
這是篇特寫,用輕松的散文筆調,寫了五行園的獨特景緻和傳奇曆史,寫了社會各層面對它如何喜愛。文筆細膩,有強烈的感染力。哦,果然寫得精彩啊!精彩得讓姚娟益發添出了醋意,比起以往那次,酽得多了。
接着,何婷婷轉了筆鋒,由禮贊轉為抨擊。抨擊開發商垂涎這座曆史留下的寶貴園林,蓄意把它開發為桃色營業區。抨擊某個“衙内”企圖以暴力手段,逼迫業主轉讓祖産。更抨擊了個别領導授意主管部門抹煞曆史協議,以便給貪婪的開發商制造機會。措詞尖銳,字裡行間,處處展示着雄辯的力量,凸顯着邏輯的威力。
姚娟的心理,陡的受了一擊。
圍繞五行園的角力,她是早就有粗略聽聞的。包括它的價值,開發商把它喻為能下金蛋的天鵝;更包括陳勇尋釁受挫,陳邦達欲轉變其産權而未果……等等。
她立刻想到,在一家有影響的報紙上發表此文,對陳邦達父子來說,就是-種讨伐。“哼,何婷婷,你要存心攪事嗎?”姚娟勃然生出了恨意。
跟着,她又暗生嘲笑:
“呸,何婷婷,你算個啥身份?一個記者而已!和他比起來,他是大象,你算什麼?一個小刺猬而已。也不估摸一下各自的體量,你紮下一根刺,難道能傷着大象?不自量而已!”
三個“而已”,驅散了她的愠怒、恨意與不快,甚至沖淡了她适才的強烈醋意。一種權力快感,一種占據優勢地位的得意感,一種認定憑這兩點足以小視對手的欣悅感,立時彌漫了她的心。
因而她是興奮地邁着碎步,沿樓梯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的。也隻有二百多步的距離,她這次未乘電梯。且一邊走,一邊琢磨。坐到辦公桌前的時侯,她突然靈機一動:
“對了,該把這消息告訴邦達!好久沒見他,苦于找不着和他通話的由頭。這回好啦,由頭不找自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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