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華,百年不見,你的氣性倒是越發大了。”素還真單手提起赤龍的後頸,甩面條似的将龍身一陣亂抖,赤龍五個小爪不停掙紮,瞪了一雙精光四射的龍目,向主人呼哧呼哧的噴氣,龍的尾巴還是使勁勾着青鳳的尾羽不放。那青鳳卻極溫馴,栖止在談無欲手背上,不住磨蹭主人的手腕,談無欲柔聲道:“神物本無定主,你若要離開,我絕不強留,隻是相從多年,也該告别才是;若是另有内情,也請道出,一同參詳排解,豈不是好?”說着默念仙訣,一指雙劍,赤龍青鳳頓時又幻化成兩個粉雕玉琢的少年,向談素二人雙雙拜倒。
鳳流幻化的少年,一雙吊梢鳳目極似談無欲,哀哀道:“蒙主人憐愛照拂百多年,鳳流銘感于内。隻是吾與紫華分離百年,今日再見,情難自制。主人飛升在即,實怕與紫華聚日無多、又要分開。吾等本是至堅之物,思及此處,也覺得如同業火焚身、不能忍受。主人亦曾說過,黯然銷魂者,唯别而已。鳳流縱是無心之物,經過這百年,也深知其中苦楚,能摧折金石。吾知道主人有心提攜吾同登天界,這本是為劍者至極無上的榮耀,可如此仙凡永隔,更不得和紫華在一起……主人恩重,曠世仙緣就在眼前,是鳳流囿于私情、不堪大用,隻盼與紫華相伴相守。若又要分離,吾等再難承受,隻願同成頑鐵、共化塵灰!”說到後來,語已哽咽。紫華早已抱住鳳流,蹙着一對流雲似的渦眉也高聲道:“誓拟同生死,願共塵與灰!”
素還真心下大震,本以為雙劍是至堅無心之物,誰知竟也深情如斯!雙劍乃是一爐所出,一如他與談無欲自幼相伴,這百年分離,将神劍都消磨得神摧意折,不能成雙、願化頑鐵飛灰。劍猶如此,人何以堪?!隻怕談無欲飛升之日,就是他心碎身死、魂消魄散之時。素還真怔怔出神之際,談無欲已應允了雙劍所求,将鳳流留在紅塵、令其與紫華永世相守,雙劍自是歡喜非常。談無欲見事已妥帖,轉身欲走,素還真猛地拉住他的衣袖,沉聲喚道:“無欲,别走……”這一聲似是從素還真的肺腑中發出,迥異于他平時溫雅磁性的嗓音,竟有些破音發抖,其中壓抑的情感強烈到令雙劍同時打了個顫、面面相觑。
“有事?”談無欲停步回頭,淡淡問道。
素還真屢次張口,千言萬語,肝腸欲斷,卻不知從何處說起,隻能緊緊抓着談無欲玄色的廣袖,半晌後才擠出幾個字來:“我有話想和你說……”談無欲聞言站在原地,隻等他說。可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素還真開言。正在躊躇難言之時,山下忽然傳來人語之聲,素還真忙道:“去上面說。”說着一手拉着談無欲,一手解了雙劍的禁锢,向雲層之上飛去。
耿耿星河,天色欲曙,雙劍劍尖一個向西、一個向東懸浮空中,劍柄交疊,談素二人并肩而坐,腳下雲海翻湧,偶有幾座絕高的山峰穿過雲層,猶似海上孤島,在滔滔雲霧中時隐時現。素還真還是遲遲不語,談無欲也不催他,徑自欣賞天河流雲。談無欲的一頭銀發被天風吹動,偶有幾縷拂到他白玉般的臉上,銀絲雪膚、真是清麗無匹。素還真望着談無欲的側臉,掩在衣袖内的手不停重複绾指理發的動作——他已經再沒有資格為他把頭發理順。素還真見談無欲擡手将碎發别到耳後,手背上多了一點紅痣,他心中一動,随即又是一痛,脫口問道:“可還疼嗎?”
談無欲見他盯着自己的手背,會意道:“早已好了。”
素還真略一沉吟,望着談無欲的眼睛極懇切地說:“讓我看看,行嗎?”他見談無欲點了點頭,便輕輕牽過那隻玉白的手,将手掌向上一翻,果然見手心處相同位置也有一顆紅痣。那紅痣正壓在談無欲命運線上,分明是一個清極慧極的手相,卻因這紅痣生的不好,平白多了許多劫難。素還真愈看愈痛,不由用指尖輕撫那顆紅痣,低聲道:“我真是該死……”入魔時的記憶模糊零碎,可他對那隻被發簪釘在地上、鮮血淋漓的手的印象卻是那麼清晰,“我那時無顔見你,下山之前,我們都沒有好好告别……很多話,也再來不及說。”
談無欲面上平靜無波,一如那傷口早已凝成紅痣、不痛不癢。他漠然道:“事皆前定,天意弄人。有些話不說也好,即使說了,亦不會有任何改變。凡人不信天命,妄自掙紮,不過是徒增難堪罷了。”
徒增難堪,即使分開百年,談無欲仍是最了解素還真的人——他尚未開口,他已洞悉分明。不過是妄自掙紮、徒增難堪,素還真又何嘗不知道?可他仍是要說。他雖初心未變、到底相負在先,就算這百年的别愁離恨談無欲已不想聽,他至少該向師弟道歉。百年前日月争輝,他們互不相讓,從沒有誰向誰低頭的事,就算明知理虧,也要用花言巧語含混過去,絕不肯輕易認輸。天之驕子的輕狂自負,紅塵如遊戲、世間如棋局,外人見他們一副針鋒相對的模樣,直以為二人勢如水火,哪裡能知道其中悱恻纏綿的底細——他們隻是用一次又一次的鬥法反複證明,唯有這個人,才配站在我身邊。素還真定定望着談無欲的掌心,極慢的将那隻手捧到唇邊,他垂下頭在紅痣上吻了許久,才又一字一句地說:“無欲,我對你不起。是我負你。”
談無欲仍是毫無所動,好像那隻被溫柔親吻的手并不是他的,隻望着翻騰流轉的雲海道:“不必。你我從無誓約,也談不上什麼相負。”
素還真聞言更是心魂劇痛,他們太聰明、也太自負,覺得山盟海誓不過是無用的東西,更習慣于給自己留下退路和借口,從不肯落于口實。他們兩人之間,從來沒有任何誓言,交頸同眠,不過是雙修法門,築壇結侶,強說是施行秘術,結果相愛百年,竟了無憑據。素還真這才發覺,自己甚至沒有立場向談無欲道歉。這無疑是個天大的諷刺,教人欲哭無淚、欲笑失聲,素還真如抓着苦海浮木般緊握着談無欲的手腕,啞着嗓子道:“無欲,在世間做一介逍遙散仙,不好嗎?”談無欲側頭看了素還真一眼,并沒有答話,他的薄唇慢慢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微妙弧度,好似覺得這話不值一哂。
這時,極東天際漸漸升起一團紅影,奔流不息的雲海之上,一邊是初生朝日、浮湧天末,一邊是未圓冰輪、掩映嶺表,遙遙相對,同照乾坤,好一派日月同天的奇觀。此升彼落的日月,尚有同天之時,可二人一旦仙凡永隔,便永無相見之期了。素還真被這日光一晃,恍惚間想起他的噩夢,夢中千萬個聲音都呼喊着晚了、晚了,這是不是又一個噩夢?他怔忡間茫然道:“……是不是已經晚了?”
“是。”談無欲答的斬釘截鐵,不可轉圜。
比一切噩夢都更要慘淡殘酷,這一聲“是”像一支冷箭狠狠射到素還真心上,一陣心血上湧、喉頭腥甜,噗地吐出一口血來。素還真也顧不得去擦,顫聲道:“無欲,以前的事、我們……你當真半點也不在意了?”
“以前的事。我們。”談無欲平淡的重複了一遍,頓了頓又道:“我自問本來就不是一個多情的人。以前我所有的情,都給了你。”他扭過頭看着素還真,眼中無悲無喜,“這百年來‘忘情’是我的修行,也早已經圓滿了。”
素還真如被雷擊,猛地又嘔出一口熱血,渾身真氣亂走、肌膚欲裂,竟從劍上直直跌了下去。他仿佛聽不見墜落時耳邊呼嘯的天風,唯有談無欲淡漠的嗓音一直在腦中回響,“我的情都給了你”、“‘忘情’是我的修行”、“已經圓滿了”……圓滿了,圓滿了,隻要再不在乎他,師弟的修行就圓滿了。談無欲仍坐在原處,絲毫未動,甚至連一個驚訝的表情都不肯流露。素還真徒然伸出手,可墜落的速度那麼快,他怎麼可能抓得住他?轉瞬間素還真已墜到雲霧裡,雲團濕冷、霧氣籠罩,強風吹得眼眶生疼,他仍使勁睜大眼睛,試圖再看談無欲一眼——其實早已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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