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裴荇居匆匆趕回京城。到了公主府,見四處挂着喪幡,烏靜公主頭七已過按理說該早已出殡,然而靈棚内依舊放着她的靈柩。
他問下人:“你們沈大人呢?”
下人指了指書房:“大人在裡頭。”
裴荇居擡腳,立即朝書房去。推開門,一股濃郁熏臭的酒氣撲面而來。
他扇了扇鼻,在内室博古架的角落找到了沈祎。
見他來,沈祎擡眼:“你回來了?還順利嗎?”
“你為何躲在這喝酒?喝酒就能”裴荇居俯身拉他,然而當拉出來就着光一看,立即頓住。
短短時日不見,沈祎像變了個人,他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眼窩深陷,滿颌胡渣,眼底血絲密布紅得幾乎像爛掉,而曾經一頭的烏發竟也半數枯白。
分明才二十出頭的人,此刻看起來竟是像五十的老叟。
“你”裴荇居震驚。
震驚于沈祎對烏靜公主的感情居然這般深,也震驚于原來情愛真的可以像刀一樣殺死一個人,昔日意氣風發的好友被這把刀刺得面目全非。
此刻,腹中的責備和訓斥再也說不出口。
裴荇居陪着他坐下來,從他手中奪過酒壺,也喝了口。
良久,出聲道:“已經耽擱了多天,該出殡了。”
“出殡?葬在哪呢?”沈祎苦澀:“整個大曌在她眼裡是敵國之土,她不可能願意葬在滿是魯國鮮血的土地上。”
“那你有何打算?”
“我帶她回去。”
“去哪?”
“回魯國去。”沈祎說:“她說過,她想回家,我送她回去。”
“之後呢?”裴荇居問。
“之後”沈祎飲了口酒閉眼:“之後四海為家吧,我不想再回京城了。”
“你不做官了?”
裴荇居還記得當初沈祎寒窗苦讀多年才科舉入仕,為了走這條路吃了不少苦。天下讀書人皆向往的仕途,現在,他年紀輕輕就打算放棄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或許這是對他最好的解脫。
“做官”沈祎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無心做官。”
沉默良久,裴荇居拍了拍他的肩:“沈祎,别折磨自己,這不是你的錯。你高堂尚在,年少有為,不該沉溺于悲傷中。”
沈祎“嗬”地哭起來,布滿紅絲的眼睛淌淚。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痛苦地說:“她死的時候懷了我的孩子。”
“我這輩子無法原諒我自己,我對不起她!對不起我們的孩子!”
說完,他嗚嗚地,像個丢了東西的孩子似的毫無形象地哭起來。
九月中旬,沈祎離開了京城,帶着烏靜公主的骨灰踏上了回魯國的路。
裴荇居和莊绾去送他的那日,天空陰霾飄滿雨絲,雨絲落在沈祎的衣衫上,頭發上,還有他疲憊而滄桑的面龐上。
他含笑對衆人揮手:“我走了,他日山水自相逢。”
“珍重!”
“珍重!”
沈祎上了馬,不再看京城一眼,毫無留戀地策馬離去。
走到一半,見路邊等着個身影,他又停下來。
“沈大人。”
是姜寶荷等在那。
她一身素衣,發髻簡樸,懷裡抱着個包袱朝他走來。
沈祎下馬:“姜姑娘為何在這?”
“我等沈大人,與您送别。”她說。
沈祎沒說話,隻緊了緊挎在肩上的包袱,裡面是烏靜的骨灰匣子。
“這些是我一早做的餅,沈大人路上作食用。”姜寶荷把包袱遞過去。
沈祎的視線在包袱上停了片刻,接過來挂在馬鞍上。
“多謝。”
“沈大人”姜寶荷聲音有些顫,卻極力忍着:“千裡迢迢,一路保重!”
“好。”沈祎點頭。
再不多說什麼,翻身上馬,背對着她揮了揮袖:“回吧,餘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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