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着威威回老家去掃墓。她說她不想一個人去觸那些舊日的東西。可許悅子說她很忙。她領着威威問他對老家的感覺,她說,這就是媽媽和小姨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威威問,你們為什麼不在這裡住了?盞盞說,因為這裡不要我們了。為什麼不要?威威童真地問。因為我們丢了東西。丢了什麼?盞盞想着丢了太多太多。丢得邊故鄉都将自己遺忘了。
她不敢去那些在腦子裡太熟悉的地方,她怕她會失望。其實再熟悉的地方等她到來都已經變得陌生非常。但盞盞還是甯願在心裡承認那些地方是她最想念的美麗家園。
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将墳地覆蓋,盞盞撥開雜草,手紙巾擦着墓碑上的刻字。那字還是鮮紅的,好像昨天才染上去的一樣。她對威威說,你給外婆外公磕個頭好嗎?威威撲通跪下磕了一個頭,咚地一聲,像地獄裡的審堂鼓,她愛惜地摸着威威的頭說,小姨替外公外婆謝謝你。他們會保佑你一生平安。威威說,我連他們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呢?他們會對我好嗎?盞盞說,會。他們會對你很好。
當豪華大巴掠過這座城市時,盞盞覺得自己似乎被解放了,那些讓她引以為豪的懷念的點點滴滴都變成了似曾相識的經曆。她不必親臨其境,就可以在很多地方找出這種類似的街,類似的建築,類似的人,類似的說話内容,類似的交通工具。她是對這些失去了希望呵。
那些她發奮追求的美好,那個與她一同發奮追求美好的人,那些她拼命想留住的美好,都抛棄了她。她是對他們失望了呵。
她張開手臂,把滿懷的希望撒出去,把滿掌的美好撒出去,把曾經的和擁有過的已失去的統統撒出去,撒在料峭的春風裡。撒到那些逝去的遺忘裡去。
她也抛棄了他們。
她打開牛奶箱子取奶,這個牌子,是她和海瀾第一眼就喜歡的,因為那包裝上不同的陽光和動力。海瀾說,喝的奶長力氣,喝它不僅會長力氣還會長心眼。海瀾就是這麼說的,說的時候盞盞剛把指頭從嘴裡放下來。她有了第一張生日卡,就是李海瀾送的。
她送過一次,就不再送了。她不做重複的事情。而且她說也不知道以後她們會不會是好朋友。如果是,那就沒必要。如果不是,那就更沒必要。她就那樣讨盞盞的喜歡。
盞盞就是那樣喜歡她。喜歡她啃羊排,嚼着西紅柿啃羊排。全城沒有第二個。
她在穿堂風裡接到了文筠的第一封北京來信。文筠說北京有好多紅的地方。她在北京的中軸線給她寫信。她覺得在這裡寫出的文字很大氣。她說北京的被窩不暖和。她說北京的空氣很髒,她還說北京的人經常會踩她的鞋帶。她把信壓到枕頭下一覺到天亮。
她給阿歪打電話說,人為什麼要有感情呢?還要把感情分得這麼詳細這麼多種類?阿歪說,你是寂寞了啊。不,她不寂寞,她是想念那些人啊。
那些離她遠去的人,把她一個人扔在了荒野上。
她開櫃去拿衣服,發現了那件有了灰塵的襯衣。海瀾的襯衣,她給洗了,一直沒還出去。沒機會了。如果還有機會,她怎麼會坐到這裡看它受着寂寞哭泣呢?
海瀾是穿着這件衣服來見盞盞的。
她很輕松的表情,很輕松的腳步,很輕松的吃喝,很輕松的穿着。很輕松地捏着杯子喝酸奶。她談笑風生,談她小時候的調皮,談她的叛逆,談她的母親。說她小時候愛打父親的臉。說她在樓前的一棵石榴樹下埋過一隻貓。後來又養過一隻狗,被父親的新車給壓死了。再後來她不再養這些會體貼的小東西。她說,盞盞你恨我嗎?你恨我吧,你恨我才會将我埋在心底。
恨一個人有什麼用呢?
這句話是海瀾對熹光說的。她去母親的故居見熹光的時候,碰見了寶楓。斑竹鎮沒有什麼名氣,但寶楓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進來,自然是熹光開門迎客。海瀾沒有多想上前就給了熹光一巴掌。熹光沒有反手也沒有解釋,她需要解釋嗎?他解釋不通。他不能跟她揭開這個井蓋,他得保護她的性命,就不能送她下暗道,隻能和她玩這種莫須有的把戲。
海瀾住到母親的房間裡。而寶楓和熹光是住在一起的。她關了門去母親在世時常去的那個山頂,雲霧缭繞,很難看清下山的路和上來的人。她相象着母親當時的想象。她想她為什麼沒有把這對狗男女趕出去。她想到了一個詞,趕盡殺絕。她把它寫下來貼在熹光和寶楓住得那間房子的門上。
她的屋内亮了一夜的燈,熹光和寶楓的屋子暗了一夜,聲息全無。
桃花落
她是在清涼的晨風裡看見寶楓猩紅的臉。像剝了皮的橘子,她忍不住上前一捏,捏得手裡粘乎乎的,展開一看,竟是帶着體溫的鮮血。她驚恐地往山下跑,跑得汗濕透了襯衣,忽然想起熹光在山上,等她跑回去,聽見了一聲槍響,一個人應聲倒了在血泊裡。她走上前去,血像泉水的龍眼一樣汩汩地向外冒。熹光露着潔白的牙齒向她張了張嘴,然後閉上了眼睛。海瀾還沒反應過來,她将熹光拽起來,卻把自己反撲在他的身上,她的手終于感受到了他溫度的外流,血從她的指縫裡滴到他潔白的襯衣上。
她發了瘋一樣四處尋找寶楓的蹤迹,隻有密林在深處裡沙沙地告訴她,殺,殺,殺。
她在山路邊溪水裡洗淨了她的雙手,擡起來聞了聞,火的味道。她知道熹光的屍體很快就會被火化掉。
海瀾回家後銷了手機号,抽了卡,把父親的錢作了公證。
盞盞是在四十天後看到這份名叫”遺囑”的手寫稿。
四十天的時間,就是兩個人生。
一個人生是海涵不得不去歐洲做訪問調查,時間為兩年。這兩年裡,他可以永遠留在那個冬天特别潮濕陰冷的國家。這兩年裡他可以不讓發生過的事情再發生。他可以認識新的人,有新的喜好,甚至新的想念。
第二個人生是盞盞與李家兄妹的天涯隔絕。這種隔絕,說遠無限遠,沒有盡頭;說近很近,在夢裡就可以和他們勾手。
李海涵走得時候極不情願。他去找盞盞,對盞盞說,我辭了這份工作守着你吧。盞盞說我會低看你。海涵就說,我不敢說讓你等我,但我還是要說,你等我一些時間,我會回來的。盞盞說我也不敢奢望等你。海涵說,即使抛棄我們也會相互通氣。盞盞說,這個時候我們很心有靈犀。
海瀾對哥哥說,哥哥,兩年好漫長啊。海涵說,你一眨眼就會過去了。海瀾說,我一眨眼也就看不見你了。海涵意味深長地說,替哥哥守住信心。海瀾說,哥哥,你恨我嗎?海涵摟住她,剛毅打磨出的淚流到了海瀾滾燙的額頭上。
海涵坐得是夜班飛機。他沒讓盞盞和妹妹送行。他怕他挪不動腳步。他在進機場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心很痛,預感已經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可他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别的什麼。盞盞在”歸去來兮”咖啡廳看他乘座的飛機穿過草坪,躍進雲層,掠過她坐的玻璃窗,從這個城市的上空消失了。她移開視線,發現咖啡杯已經空了。她不知何時适應了咖啡的濃度和苦味。
他們相互都不讓對方有彼此的消息,他們相互克制着,又相互折磨着。
盞盞在機場外的扶欄上看見了海瀾。她喚了她一聲,海瀾沒有回頭。盞盞轉到她視線直視的後方,看見她在看着一個小販的紅汽球發呆。她又輕喚了她一聲,海瀾還是沒有反應。她拉了她一下,海瀾方回過頭,看見是她,嫣然一笑。盞盞說,海瀾,我們回家吧。這裡很冷。
盞盞發現海瀾對身後的聲音感覺很平靜,幾乎沒什麼反應。她試了幾次,不論是腳步,還是動響,海瀾都旁若無物,無動于衷。她摸摸她的額頭,很燙,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沒什麼,可能季節在變,隻是一些還不能完全适應的反應。盞盞又帶她去了另一家醫院,醫生摘掉無邊眼鏡看了她一眼說,她經常這樣嗎?盞盞搖搖頭。她發燒幾天了?盞盞搖搖頭。醫生開始有些不滿地說,她最近碰到過什麼大的變故嗎?也就是說她受過什麼刺激沒有?盞盞張了張口,垂下了頭,低聲說,他愛人去世了。醫生拿起她的保溫杯喝了口水,在紙上飛快地寫了一些盞盞橫看豎看也看不懂的中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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