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是貧苦出身,從小兒戴的钗子不過是木頭之類罷了,連尋常銀钗都不曾有,見如此名貴,起初并不敢收,李嬷嬷硬塞給她,又親給她戴上,曉晴才謝過,忐忑歡喜收下了。不料今兒正戴着送别林嬷嬷,下一刻趙六因來到莊子,不期然兩下碰面兒,這小六爺的臉色就變了,死死盯着人走過來的姿态,像極了那殺氣騰騰的老虎,要把人咬死撕碎一樣。這會兒在室内,雲鬟平定了一番心緒,暗呼了口氣,道:&ldo;既然沒做的事兒,六爺何必說出來吓人呢?&rdo;趙六斜睨着她道:&ldo;我還想問問你呢,‐‐既然沒做的事兒,你為何不說出來大家都明白?&rdo;雲鬟被他反問堵住,便一笑低頭:&ldo;是麼?然而有時候縱然說出來,隻怕也沒人信,何況,我為何要跟不相幹的人多費口舌?&rdo;趙六一骨碌坐起來,直直看着她。雲鬟并不看他,垂眸道:&ldo;既然事情已了,六爺是不是該走了。&rdo;趙六眼神變幻,半晌,方道:&ldo;我因知道崔侯爺今兒走,怕你心裡不好過,才特意過來看看,誰知卻偏見到這樣令人生氣的事兒,虧得六爺善解人意,知道你不至于真的把钗子給那丫頭,我這樣為你着想,你竟又要趕我走?&rdo;雲鬟皺眉不答,趙六忽然笑道:&ldo;罷了,你給我剝個橘子,我就走,如何?&rdo;雲鬟見他盤腿坐在跟前兒,眉眼帶笑,半是無賴的模樣,正欲翻個白眼,趙六把手中的橘子抛了抛,口中竟道:&ldo;接着!&rdo;雲鬟一愣,卻見那橘子向着自個兒飛了過來,她哪裡會理會趙六這般幼稚無禮的要求,當下忍着不理,那橘子到了她跟前兒,便落在地上,骨碌碌滾開了。趙六見狀,挑眉看她一眼,探臂卻把桌上那一個琉璃盞捧了過來,略掃了眼,見裡頭有七八個橘子,他便笑道:&ldo;給六爺剝一個這樣為難?好歹這兒還有許多……&rdo;說着便又拿起一個,向着雲鬟又抛過來。雲鬟氣怔,眼睜睜看着那橘子又落在地上,匪夷所思。偏趙六不疾不徐,又拿起一個來,向着雲鬟瞄了瞄,道:&ldo;這個又大又圓,必然很甜,可一定要接住了,不然何其暴殄天物?一個兩個都跌壞了。&rdo;雲鬟胸口都被堵住,在他扔出來之前,便上前将那橘子拿了過來,拿在手中看了看,幾乎就想扔在趙六臉上,半晌,卻還是忍了氣,便低頭默默地剝橘子。趙六抱着那琉璃盞,便看她低頭一點一點頗為認真似的剝那橘子,少年的眼中便透出閃閃地笑意。頃刻,雲鬟果然剝好了橘子,便遞過來。趙六喜喜歡歡吃了一瓣,忽皺眉咋舌道:&ldo;又酸又澀,難吃的很!&rdo;雲鬟一愣,正如他所說,這橘子又大又圓,怎麼會難吃?趙六道:&ldo;不信你嘗嘗。&rdo;就遞了一瓣送到她嘴邊兒。雲鬟皺眉後退,半信半疑地舉手接過來,便小心嘗了口,卻是甜美多汁的很,她詫異轉頭時,卻見趙六一邊兒大呼難吃,一邊兒把一整個兒橘子都吃了個幹幹淨淨,還又從琉璃盞裡挑了一個:&ldo;那個不好吃,給六爺再剝一個。&rdo;雲鬟已經明白過來,便不搭腔,隻把琉璃盞從他手中取了過來,低頭看了眼,忽然擡手,用力将所有的橘子望他頭臉上一倒。趙六起初還以為她當真要剝,正贊了聲&ldo;乖&rdo;,下一刻便如橘子雨一樣打在頭臉身上,頓時驚笑起來,身子斜傾倒在榻上,口中大笑道:&ldo;好阿鬟……&rdo;雲鬟抿着嘴,也不禁有些笑意,忽地聽了這一聲兒,那笑便似退潮一般,又如被風吹去似的,她直直地望着趙六:&ldo;你、你叫我什麼?&rdo;趙六正在榻上滾來滾去,好避開那些橘子,聽她聲音不對,便手撐着身側坐起來,眨了眨眼,一時卻并沒回答。且說雲鬟因把那琉璃盞裡的橘子都倒在了趙六頭臉身上,反惹得他大笑起來,雲鬟見他竟憊懶到如此地步,不由也才笑了。誰知趙六喜歡之時,便叫了聲&ldo;阿鬟&rdo;,如此一聲,便觸動雲鬟昔日心思,竟陡然色變。趙黼最喜如此喚她,那些嘲弄的,要挾的,暧昧的,以及帶着怒意的……種種場景,如飓風般瞬息過境,令她幾乎無法面對。趙六見問,怔怔地看了雲鬟一會兒,方道:&ldo;我叫什麼了?&rdo;雲鬟隻顧定睛瞪着他,眼底透出幾分鋒芒微露的敵意,卻不回答。趙六才笑道:&ldo;啊,我記起來了,我可是叫你阿鬟了?&rdo;雲鬟禁不得他如此稱呼自己,心也随着一揪,便澀聲喝道:&ldo;住口,不許這樣叫。&rdo;心兀自狂跳不安,雲鬟又問道:&ldo;你……你為何這樣稱呼我?&rdo;趙六卻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ldo;誰知道呢,多半是因你父親在的時候,我聽他叫了幾回,故而一時學會、順了口罷了?&rdo;雲鬟皺眉道:&ldo;瞎說,我父親從來隻叫我鬟兒,從不曾似你這樣喚我。&rdo;趙六擡手抓了抓頭,挑挑眉道:&ldo;是麼?我可記不清了,那我又是怎麼會這樣叫你的……也許是我自個兒順口?哈,阿鬟,阿鬟……聽來好似也不錯,以後六爺索性就這麼叫你了可好?&rdo;他說着,竟又笑起來,滿懷喜歡似的。雲鬟打量他神情,這少年竟是一派的自得其樂,并沒什麼異樣,然聽他口口聲聲又喚了兩次,她的心底卻仿佛又被連刺了兩下,當即便喝道:&ldo;不許你這樣叫我!&rdo;趙六不解:&ldo;怎麼了?&rdo;雲鬟咬了咬唇:&ldo;總之,不許就是不許。&rdo;趙六笑道:&ldo;你這丫頭,怎麼總這樣機靈古怪的,一個稱呼罷了,難道也犯了你的忌諱不成?那六爺該怎麼喚你?索性就像是你父親一樣,也叫你鬟兒?還是說,直接便叫你小丫頭就行了?&rdo;雲鬟見他渾然不當回事兒,仍是談笑無忌,且越說越是興起,她心裡雖煩亂,但起初那股刺痛之意卻漸漸壓了下去,便道:&ldo;好了,不要在此胡鬧,六爺橘子也吃了,話也說完了,是不是也該走了?&rdo;趙六道:&ldo;你好沒道理,六爺好歹也跟你這莊上是常來常往的,可來過這許多次,你卻一次也沒留六爺吃飯不說,反每次見了六爺,都要催三催四地要攆,我倒是怎麼不入你的眼了?&rdo;雲鬟轉身走開,道:&ldo;多半是八字不合,六爺以後也隻往那高看你的人那裡去就是了。豈不是于我于你,兩下都安。&rdo;趙六便從榻上跳下地來,望她身邊兒走了兩步,道:&ldo;我聽你的才見鬼呢,六爺樂意跟誰來往,還要先去算算八字兒不成?你越是不喜歡我來,我越是要來,六爺便不信這個邪。&rdo;雲鬟皺眉回頭,趙六看着她黑白分明的雙眼,不由又啞然失笑,因道:&ldo;想來人都是愛犯賤的,我見過的十個人裡,有九個是喜歡六爺的,獨你這小丫頭對六爺不理不睬,但六爺偏不喜歡那些人,隻覺着你這古怪的小丫頭有趣,你瞧這是不是犯賤呢?&rdo;雲鬟本甚驚心不樂,可聽他竟把話說得如此地步,雖是玩笑,但以他的性情身份來說,卻也是極逾矩破格的了。雲鬟無奈,忽地想到,父親已經回京,按照她的打算,隻怕最遲年初,便要離開此處了,到時候天南海北,再不相見,誰又管他到底趙六趙黼,隻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雲鬟想通此點,方點點頭,道:&ldo;言之有理。&rdo;趙六笑出來,道:&ldo;呸!六爺說許多好話你不理睬,六爺一嘲自個兒你便言之有理了?你也覺着六爺是犯賤呢?好大膽子!&rdo;雲鬟淡淡道:&ldo;六爺自個兒都不忌憚說了,我又如何敢反駁呢,何況六爺所說,自然是聖旨一樣極英明的,我一個小丫頭子,又有什麼見識,自然要附和六爺。&rdo;趙六被她這幾句話惹得又倒在榻上,随手抓起一個橘子,放在掌心裡揉了兩下兒,才道:&ldo;是是,你這樣小,就如此牙尖嘴利很會拐着彎兒罵人,等長大了,豈不是要吓死人?&rdo;兩個人正鬥嘴,忽然聽外頭露珠兒驚喜交加地叫嚷道:&ldo;姑娘,姑娘快出來!&rdo;趙六忙坐起身:&ldo;你的丫頭們真真兒沒規矩,動辄大呼小叫,又是怎麼了?&rdo;雲鬟已經走出門口,一擡頭,卻大吃一驚,卻見露珠兒跟曉晴兩個一左一右,簇擁着一個人走來,竟正是本來走了的林奶娘!雲鬟不敢置信,忙緊走幾步,那邊兒林奶娘把包袱等撇下,也急急地走了過來,竟二話不說,便把雲鬟摟在懷中。林嬷嬷已經顫聲說道:&ldo;我走到半路,心裡隻牽挂着鳳哥兒,竟是後悔的了不得……&rdo;說着,便哽咽淚落。雲鬟呆呆地,不知說什麼好,林奶娘抱了會兒,才放開她,又望着她,含淚道:&ldo;打小兒我就看着你長大,一直到現在,哪裡能舍得離了?我壯着膽子求了侯爺,幸而侯爺的心也跟我是一樣的,也不放心我不再你身邊兒,便特許了我回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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