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晨也是莫名,他低頭看向雲鬟,見她不肯往前走,秦晨不便勉強,隻以為她仍有些執拗,正要好生再勸她兩句,卻聽得身後大堂上,鄜州縣道:&ldo;你、你說什麼?&rdo;秦晨一愣,便回頭看去,卻見在明鏡高懸之下,海水揚波之前,鄜州知縣睜大雙眸,死死地望着雲鬟,滿臉不信。雲鬟慢慢回過身來,同鄜州縣兩個人目光相對,卻并不回答。鄜州縣喉頭幾動,雙手撐着幾案,竟緩緩站起身來,雙眸仍牢牢地盯着雲鬟:&ldo;你方才……說什麼?&rdo;聲音竟有些虛顫。秦晨讀書不多,更加不明白那句話何意了,隻當雲鬟說錯了話,觸怒了大人而已。秦晨自知道鄜州縣的脾性,當下心中叫苦,正要替雲鬟遮掩過去,不料雲鬟直視鄜州縣,微微昂首,重又清清楚楚、不疾不徐地說道:&ldo;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rdo;孩童脆生生的聲音,在大堂内外隐隐回蕩,每個人都聽得極清楚,但卻無人能解其意,就連博學如白四爺,也僅僅知道羊角哀舍命全交的典故,卻也難懂此句話的内情。隻有鄜州縣令目眦欲裂,駭然如白日見鬼,無人知曉‐‐他袍袖底下的雙手已經無法自控地抖了起來。衆目睽睽之下,縣官竟從長桌後踉跄轉了出來,直奔向雲鬟!且說崔雲鬟來至公堂之上,說了一句話,竟叫鄜州縣面色大變,舉止失常。與此同時,堂下衆圍觀聽審的百姓們也都目瞪口呆,紛紛地問:&ldo;這……是在說什麼?&rdo;有人答道:&ldo;說什麼羊角……羊角哀舍命之類?卻是什麼意思?&rdo;都面面相觑,猜測疑惑,難知所以然。這任浮生早也滿腹疑窦,忙拉住白四爺問究竟:&ldo;四爺,鳳哥兒說的什麼羊角哀舍命全交?究竟何意?&rdo;白四爺卻置若罔聞,雙眸隻盯着堂中那一道身影。任浮生正讪讪不解,忽有一名老儒低聲笑道:&ldo;你們不知道也是有的,這乃是個讀書人的典故,說的是春秋時候兩個賢士的故事。&rdo;衆人正一頭霧水,聞言忙都請教。這老儒乃含笑點頭道:&ldo;這兩名賢士,一個叫做羊角哀,一個叫做左伯桃,本是結伴往楚國而去,欲圖前程的,不料中途那左伯桃凍餓不支,難以前行,他不忍帶累羊角哀,竟以死相勸角哀不必理會自己,繼續前去楚國謀取功名,因角哀不肯,伯桃竟于那冰天雪地中,将全身衣物脫下付與角哀……角哀承此重意,隻得前行,後果然受楚王器重,奉為中大夫,角哀乃歸去收斂左伯桃屍首,擇地隆重葬之,誰知夜間,竟得伯桃的鬼魂托夢,說有荊轲陰靈欺壓,角哀屢次相助無效,竟留書楚王,壯烈自盡而死,同化作陰靈相助伯桃,陰魂們一場惡戰,終究打敗荊轲……這正是仁義高賢的故事,千古流傳……&rdo;老儒緩緩說着,又捋着胡須點頭贊歎。任浮生正因白四爺不肯說給他,猛聽見此人出聲,大喜過望,便側耳傾身而聽。白四爺正擰眉看着堂上情形,聽這老儒生絮絮叨叨地賣弄,心中竟有不勝聒噪之意。任浮生卻聽得心滿意足,一邊兒聽,一邊兒忙又分神看堂上,正看到鄜州縣起身轉出,直奔雲鬟而去,‐‐任浮生不由吃了一驚,又見鄜州縣是那樣氣色,隻以為他要對崔雲鬟不利。自從崔雲鬟露面、上堂,雖然隻是初見,然而任浮生心中卻着實喜歡起這異于常人的小女孩子,見她挺身獨擋鄜州縣的逼問,他心中更多了一絲憐惜,此刻若非白四爺在側,以他的脾性,隻怕早就沖出去了!且不提堂外任浮生心中憂急,隻說在堂上,秦晨本欲帶下雲鬟,誰知忽然生變,眼見知縣大人急急沖向跟前兒,秦晨心底所想,卻跟任浮生不謀而合‐‐都以為知縣是要不利于雲鬟。秦晨不及多想,忙閃身向前,擋在了雲鬟跟知縣之間,又微微躬身笑道:&ldo;大人,這小孩子不懂事口沒遮攔,什麼羊角牛角的,必然是些不成體統的荒唐話,大人可别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呢。&rdo;鄜州縣停步,一言不發地瞪向秦晨。秦晨隻當兇多吉少,仍嘿然陪笑:&ldo;大人息怒……我立刻帶她走就是了。&rdo;他不敢怠慢,俯身就要把雲鬟抱起來。誰知秦晨才一張手,雲鬟也已擡起小手兒,正好按在秦晨手背上,竟似是個制止的意思。秦晨一愣的當兒,卻聽身後知縣直直地問道:&ldo;你……方才那句、是什麼意思?&rdo;秦晨越發怔忪,不由蹲在地上,回頭又看知縣,卻見知縣仍緊盯着雲鬟,神情不似是暴怒,卻仍隻是驚悸駭然似的。秦晨納悶之極,不知這一大一小到底唱得哪門子戲,然而他畢竟不笨,看出知縣并非歹意,便擡手摸摸後腦勺,不再出聲罷了。鄜州縣問完,雲鬟同他四目相對,輕輕說道:&ldo;永靖九年,二月十六日。&rdo;雲鬟說這句的時候,聲音卻并不高,隻在旁側蹲着的秦晨和她跟前兒的知縣兩人,方聽得清楚無礙。秦晨皺着眉,自然不解,知縣卻後退一步,澀聲道:&ldo;你、你如何……會知道?&rdo;相比較鄜州縣的失魂落魄,雲鬟卻依舊沉靜,幹淨爽利的烏黑發鬓,越發襯出雪團似的臉,眉目若畫,鳳頰微光。雲鬟凝視知縣,一字一頓道:&ldo;我知道,&lso;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咽&rso;,我也知道&lso;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rso;,我盡都知道,‐‐就如我知道青玫跟陳叔是無辜的,謝二老程等人,不過是心懷不軌、反遭天譴,如今窮極無賴,反咬一口而已。&rdo;秦晨在旁聽得分明,雖仍是不明白個中意思,卻已毛發倒豎,隐隐覺着兩人之間似有一股莫名寒意流動,令人毛骨悚然。堂下衆百姓正聽了那老儒講完了&ldo;羊角哀舍命全交&rdo;的典故,雖看見堂内兩人在說話,隻可惜他兩人站的近,雲鬟又聲兒低,竟聽不真切,頓時一個個好奇心發,急躁之極,卻畢竟不敢造次,隻伸長脖頸,豎起耳朵而已。而聽了雲鬟這一番話,鄜州知縣越發駭怔,雙眼已然通紅,面上如驚,如怒,如悲,又似有些不可言說的怆然之意。兩兩相對,如同劍拔弩張的對峙。堂上堂下這會兒都是鴉雀無聲,陳叔青玫等都是呆呆地,心裡自然極為雲鬟擔憂,旁邊秦晨雖覺着這情形簡直詭異‐‐他從捕快升任捕頭,這四五年裡見過多少稀奇古怪的案情場景,卻不似今日所見一般稀罕,有心要插科打诨兩句,卻又着實無法出聲。一片死寂之中,忽聽有人道:&ldo;小小的年紀,竟如此的妖言惑衆,匪夷所思,這、這莫非是鬼怪附體麼?大人明察秋毫,可千萬不要被這小妖女迷惑……&rdo;這說話的人,自然正是老程,原來他跪在旁邊不遠,隐約将兩人說話聽了個大半兒,老程心思詭詐,見知縣舉止神情異樣的很,雖不知雲鬟那些話何意,卻也覺着不妙,因此忍不住又出言挑撥。老程說罷,鄜州縣眼皮一眨,才似回了神。他轉過頭,目光掃過地上跪着的衆人,最後又看一眼雲鬟,才轉過身,慢慢地仍回到高堂上坐了。衆人見狀,都有些緊張起來,不知縣官接下來究竟要如何,卻見知縣神情悲涼,垂眸沉默半晌,才聲音沉啞,道:&ldo;将老程、青玫分别羁押,其他無關人等各自退下,此案改日再審,退堂。&rdo;說着,振衣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後堂而去。這一判決,頓時引得堂外一連聲的鼓噪,老程更是叫道:&ldo;大人,大人!&rdo;卻被公差們踢翻在地,不由分說押到牢房裡去了。秦晨先大大地松了口氣,便對雲鬟笑道:&ldo;鳳哥兒,你可又叫我大開眼界了,方才究竟是怎麼樣?就讓我們難纏的縣老爺變了主意?&rdo;雲鬟正看着青玫,聞言道:&ldo;秦捕頭,我有幾句話要跟青姐說,可以麼?&rdo;正有公差上來準備帶青玫離開,秦晨忙叫停下。那邊兒青玫正也依依含淚地看着雲鬟,見狀便撲到跟前兒,緊緊地把雲鬟抱入懷中:&ldo;你又來這兒做什麼?叫我死了也就罷了,橫豎不能再連累了你,不然我死也是不能瞑目了。&rdo;雲鬟也伸手擁住青玫,卻不說話。青玫察覺她的小手擡起來,摟着自己的脖頸往下勾了勾,她便會意低下頭來。果然,雲鬟在她耳畔,低低地說了幾句,又握着手兒,看着青玫道:&ldo;青姐務必記得我的話。&rdo;青玫雖然詫異,卻忙點頭:&ldo;好,我記下了。&rdo;忍不住又将人摟入懷中,隻咬着牙落淚而已。半晌,秦晨見時候差不多了,才讓衙役們過來帶人,他又對雲鬟道:&ldo;鳳哥兒不必擔心,我已交代他們,不會委屈了你的丫頭。&rdo;雲鬟才又謝過秦晨,此刻陳叔過來,看着雲鬟,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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