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鏡約在一幢高級的寫字樓裡。蘇杭按照顧赟風的吩咐徑直上了十樓。出了電梯,他在右手邊找到了試鏡間。他在外面叩了叩門,得到允許後,他推門走了進去。
有兩個男人分别坐在兩張單人椅上,他們聞聲都擡起了頭。見到蘇杭,都愣了楞。其中一個先反應過來,對他客氣地說:“是赟風介紹來得吧?你叫……”
蘇杭點頭,他有些拘謹地站在那兒,他微微擡起下颚看向那兩個導演。聲音清清冷冷地。
“導演好,我叫蘇杭。”他說話的語調沒有起伏,他眼眸撩轉,其中流光涼薄,叫其中一個導演的心頭一跳。
他挑了挑眉對蘇杭說:“我是這部電影的總導演,我姓鄭。劇本赟風都給你了吧?沒問題的話,給你五分鐘的準備時間,然後我們就開始吧。”
蘇杭點點頭,然後在導演的示意下去了隔壁房間。他剛一出門,鄭導就和副導交頭接耳道:“哇靠……這氣質絕了。年紀不大,眼神倒是很有故事。”
副導演也點頭贊同,他雙手交叉環胸附和道:“氣場挺冷淡的,但不像是裝得;眼神沒有攻擊性,但是很有距離感。”
倆人交談當中,蘇杭已經放下了手機。這場戲,他要演得是一位盲人,因為丢失了導盲犬,感到很無助很害怕,而外面漂泊大雨,他步履艱難,還必須要想辦法走到車站。試鏡台詞就隻有一句話—“等等我,等等我。”
蘇杭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正對面有一台正亮着紅燈的攝影機。鏡頭就對着他的臉,蘇杭定定地看了它一眼,接着轉身走到角落裡,他朝鏡頭做了個手勢示意開始。
倆導演調亮了畫面的清晰度,屏息凝視。蘇杭脫去外套,隻穿了一見白襯衫。而這間房間沒有開空調,單薄的衣料叫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而更讓鄭導驚訝地是——蘇杭的襯衣從肩膀到前胸都是濕的!他的準備工作就是把襯衣打濕再穿上!
蘇杭沒有學過表演,對表演根本沒有經驗可談。所以他隻能試着做一個體驗式的演員。沒有傾盆大雨,他就打濕自己的衣服,叫真實的冰涼感幫助自己入戲。
而他發完燒,這冰涼的水順着襯衣的線條滴了下來,蘇杭本能地發抖。他慢慢地挪着步子,鞋底在地上摩擦。他的步子跌沖淩亂,眼睛無神地盯着面前的某一處,一眨不眨。
“看他的眼睛!”鄭導指着畫面裡的蘇杭,他激動了起來!盲人最難演得地方不是放空眼神,而是要在鏡頭面前始終保持眼球不動,甚至細節地眼皮顫動都會暴露。
而蘇杭的眼睛就仿佛被蒙了一塊布,他原本就冷淡的眼睛此時更是光彩全無。他慢慢地往前走,寒冷叫他不停地抖,這樣卻還能控制自己的眼部肌肉,不去眨眼,根本是比登天還難。可是蘇杭就是做到了。他不小心地替到了桌角,他吃痛順勢倒地,他的手下意識地在地上亂抓,指甲在地上瘋狂地剮蹭,他微微張開嘴,喉底發出痛苦的壓抑聲,那聲音仿佛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嚨,帶着讓人難受的聲腔。
“等……等等我……”他連嘴唇都開始泛白,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漸漸地,他趴在地上強撐起身體,手握成拳懊惱般地用力捶地,他每砸一下,聲音就更冷一分。
“等等我……”
鄭導和副導不約而同地轉頭對視,在彼此的眼睛裡都看到了不可思議。
蘇杭擡眸看向鏡頭,濕冷的水還挂在他臉上。他的眼睛始終竭力保持着不動,等說完台詞,他也趴在地上很久才慢慢撐地站了起來。蘇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股渾渾噩噩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他很輕地歎了口氣,然後走到角落彎腰拾起外套重新穿上。他低頭扣扣子,手指頭不聽使喚似地,費了老大勁才扣上一個。蘇杭發着抖,嘴唇都白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鄭導和副導走了進來,他們一進來,就有助理過來開了空調。鄭導貼心地走到蘇杭身邊給他遞了一杯熱水,然後叫助理拿條幹毛巾過來。
蘇杭坐在倆人對面,他雙手捧杯,抖着喝了口水,熱水流進喉底才感覺身體緩了一些過來。蘇杭謝過助理遞過來的毛巾,他接過擦掉臉上的水漬,然後擡眸對上鄭導和副導。
鄭導一直在觀察蘇杭。他喝水的樣子也是小口小口地很秀氣,因為發冷而顫抖的身體為他更添幾分冷淡。鄭導眯起眼睛幾近苛刻地打量了一番蘇杭,才發現他右眼眼角邊有一枚很淡很小的淚痣。
他看人的時候,目光很認真,但那眼神頗冷清,就着那顆淚痣更添幾分高冷。盡管他說話的語氣是很有禮貌的,但是鄭導卻敏感地捕捉到了蘇杭的特質。他沒有煙火氣兒。鄭導從業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演員,有名的沒名的他接觸得也不少了。高冷的他不是沒見過,裝得比較多。裝得特端,好像自己是高嶺之花,和人說句話就掉價了似地。
但蘇杭不是,他好像從裡到外都是拒人千裡的,是一種骨子裡散發出的氣質。可是他聽顧赟風說,這孩子日子過得不容易,照理來說,是不會有這種氣質的。
“蘇杭,你幾歲了?”
“十七。”鄭導拿着筆在紙上記了筆,然後又問:“你為什麼會想到要把襯衫浸濕?”
蘇杭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他低頭看着鞋底愣了會才看向鄭導。
“我演不出來,我隻有在生理上真實感覺到了冷,情緒才能出來。我不是演得,我是真得冷。”蘇杭說得很真誠,這倒是讓鄭導出乎意料。他以為蘇杭會說這是他特意的設計,沒想到是因為沒有想象力而設置的輔助。
鄭導不得不再一次打量蘇杭,剛才在鏡頭裡的表演在他腦子裡一閃而現。他下筆的手有些狠,他潦草地寫了幾筆就站了起來。鄭導沖蘇杭笑笑說:“謝謝你今天來試鏡,這個禮拜會有人給你通知。”
蘇杭聽完這句話後,眼裡閃過一絲失落。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他站起身禮貌地微微弓身,說了聲謝謝就準備離開。就在他拉開門的瞬間,鄭導匆匆忙忙地喊住他。
“蘇杭,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快什麼時候可以進組?”
蘇杭出了大樓,雙手插在衣兜裡。他上了公交車,從口袋裡摸出兩個硬币丢進箱子裡。蘇杭往裡走,這個點的公交車人不算太多。碰巧有空位,他拉着扶手坐了下去。
快臨走前,鄭導喊住他,又拉着他聊了好一會,越看這孩子潛力無限。于是破天荒地直接當場就敲定了。
鄭導等蘇杭走了,給顧赟風打電話說他真是本事,哪裡找來的小孩?這麼有靈性。顧赟風客氣地說哪裡阿,都是葉姐眼光毒。
蘇杭攥着手機看窗外掠過的風景,窗外的樹木大樓快速從眼前掠過,蘇杭才想起來,自己還沒給顧赟風打電話。
剛按下号碼,他又删掉了。他改成發短信。他低着頭,新手機有些功能他還不太熟練,一條十幾個字的短信,來來回回寫了好幾遍。
顧哥,我試鏡結束了。導演讓我下周就進組。非常感謝您,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請您吃飯。蘇杭編輯完,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确保沒有不妥之後點擊了發送。
沒一會,顧赟風的回複就來了。蘇杭點開一看:恭喜!我會晚些進組,等哪天碰上咱們約。
蘇杭回複了一個好,就把手機收了起來。他的心情有些小激動,以至于他眨眼的頻率都多了。喉嚨發緊,久久腦子都一片空白。會越來越好了吧?會的吧。
車子裡在播站名,打斷了蘇杭。蘇杭急忙站起來走到後門,車子像搖晃的推車發出吱呀地聲響,後門卡了一下才緩緩打開。
蘇杭下了車,往家的方向走。他走到小弄堂裡,步子卻突然頓住。蘇橋抱着膝蓋坐在家門外的門檻處,他穿得很薄,以至于臉色慘白兮兮地。蘇杭吓了一跳,趕緊幾步跑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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