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看着王老師的嘴一張一合,卻沒聽清她說得每一個字。蘇杭的耳朵好像一下子失聰了,他什麼都聽不見。蘇杭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解釋,他抓住那張紙,死死地捏住。然後他抓緊書包拔了腿就往前跑。
他經過王老師身邊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她,王老師被撞得胸口疼,她瞪着蘇杭的背影,嘴裡忍不住罵了他兩句。
蘇杭一路狂奔着下了樓,他的手搭在扶手上,雙腿快速地在樓梯上跑。好不容易跑出了學校,他又馬不停蹄地往家跑。竄進了小花園,兩手一撐翻進了涼亭裡。他抄小路很快就進了弄堂,他迅速地推出小車,把書包脫下來塞進下層的格子裡。冷風和漸暗的天色催促着他快走。
蘇橋放了學沒等着蘇杭,忽然才想起來蘇杭昨天和自己說了要去擺攤。于是蘇橋也小跑着下了樓,結果走得太急,撞上了一個人。
“啊呀!”那人叫了一聲,蘇橋聞聲看去一愣,那人也愣住了。就是上次來家裡給蘇杭送作業的那個女孩——張婷婷。
張婷婷一見是蘇橋,臉馬上就變了。她拉住蘇橋的手焦急地說:“弟弟,你哥哥被學校開除了!”
蘇橋覺得腦袋一嗡,他沒消化這句話,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說什麼?”
蘇橋背着包在馬路上狂奔,冷風吹得他耳朵通紅,手背都有些皴。他驚險地穿過兩條馬路,終于在熟悉的犄角發現了蘇杭。蘇杭正一手拿着打包碗一手舀着馄饨,他仔細地給塑料袋打上結,然後遞給客人。
蘇橋仿佛都能聽到心碎的聲音。他磨磨蹭蹭地走向蘇杭,蘇杭忙着幹活,沒發現他。直到蘇杭攤手接過十塊錢的時候,才猛然發現了蘇橋。他看到蘇橋有些一怔,沒想到他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我幫你。”蘇橋的聲音有些發抖,蘇杭嗯了聲,倆人打配合很快就收好了攤位。倆人又一前一後地推着小車回家了。到了家,誰都沒說話。蘇杭默不作聲地在廚房忙活,他盯着鍋裡的沸水發了會楞,然後拆了一包卷子面,抽出些面放進鍋裡煮。接着他想了想,還是從盒子裡拿了個雞蛋敲了進去。
不一會面熟了,蘇杭拿了兩個碗。他把面勻了勻,然後撈起那個雞蛋放進了其中一個碗裡。家裡沒有托盤,他隻能多折返幾次把碗端過來。
他拿了筷子遞給蘇橋,然後朝他努努下巴示意他吃。蘇橋盯着碗裡的面,裡面的蛋黃澄澄的,飄着的蔥飄在上面聞着很香。他擡頭去看蘇杭,蘇杭的碗裡是光面,除了蔥就沒别的了。蘇橋鼻頭一酸,他用調羹把蛋撈起來然後放進了蘇杭的碗裡。
蘇杭愣了愣,他用筷子夾起來說:“你吃呀。”他這句話一說出來,蘇橋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下來了。他扒拉着碗吃着面,他的肩膀因此顫動,他邊哭邊吞,卻一點哭聲都沒有。蘇橋心一沉,手指動了動,他有些失落地說:“你知道了?”
調羹掉進瓷碗裡發出清脆的聲響,蘇橋死咬着嘴唇點了點頭,他不敢看蘇杭的眼睛,他隻能盯着碗無聲地落淚。
蘇杭伸出手越過碗揉了揉蘇橋的頭,他輕輕地說:“男孩子不要哭。”
“讀書本來就耽誤擺攤,我成績也不好,早就不想念了。”這句話仿佛是句自我安慰,蘇杭垂了垂眸,他低頭咬了一口蛋,覺得挺好吃的。
蘇杭真的被開除了。他擺完攤兒去學校辦手續,進了校長辦公室,王老師也在。蘇杭低垂着頭,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校長居高臨下地看他,伸手把開除通知單往桌子中間一推,蘇杭本想拿起來細細看一遍,又覺得沒有必要。他拿起筆直接簽下自己的名字,他的筆迹潦草,很難辨認,仿佛是想快速結束這些流程。
校長等他簽完字,把紙拿起來一看。一看這潦草的字就皺起了眉。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真寫,成績能好嗎?
“蘇杭,書什麼的你别忘了帶走。”王老師推了推眼鏡一闆一眼地說。
“都退學了還要書幹嘛?”蘇杭冷淡地說,他的眼神鮮少地出現了一絲鄙夷。他的性子沒有蘇橋那麼極端,他雖然冷淡但懂得禮貌。所以周圍來買他馄饨的叔叔阿姨都挺喜歡他的。但此時,他的禮貌也因人而異。
“你…!”王老師氣急,他伸手一指蘇杭,蘇杭睨了她一眼,轉頭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校長您看看這小子…!”背後王老師不滿的指責聲漸漸變小,蘇杭慢慢地下了樓,經過他的班級,他頓住了腳步。
裡面正上着數學課,數學老師正拿着教具在黑闆上指指畫畫,下面的同學聽得認真,時不時得記下重點。雖然後排那幾個永遠在睡覺。
一抹笑不知道什麼時候攀上他的嘴角,他拉着扶手的手緊了緊,骨節明顯凸起。其實…還是挺想念書的。他對蘇橋說謊了。
下課鈴聲響了,像一口警鐘在蘇杭心裡敲響。他抖了下然後立馬奔跑着下了樓。那背影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到了家樓下,蘇杭又馬不停蹄地把小推車推了出來。既然不讀書了,那多出來的時候蘇杭想多賺點錢。他還未成年,沒有老闆敢雇傭。可是光早上擺攤兒的那點錢也是杯水車薪。蘇杭想還是要多賺點,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蘇橋。
于是他又推着車出來了,想着要到飯點了,應該也會有人想買馄饨的。蘇杭推着車去了老地方,他打開煤氣罐開始暖鍋,大概站了半個多小時,開始有一點生意了,蘇杭熟練地應付着。這時,有一個四十左右的女人經過,她卷着精緻的卷發,指甲油塗得亮眼。但是她的細眉緊皺,正拿着手機不滿地抱怨着。
“吃什麼麻辣香鍋啦!十三點啊!不怕長痘痘啊!顧赟風你是不是不想上鏡啦?!”女人說話像機關槍一樣,一連竄地根本不給人反駁的機會。這時,她眼尾一掃,正好掃到蘇杭。她一挑眉毛說:“诶,顧赟風,小馄饨你吃伐啦?”
女人轉身向蘇杭走去,她邊走邊從包裡摸出錢包,她用肩膀夾着手機,用眼神示意蘇杭燒馄饨。
蘇杭領會,他戴着一次性手套抓了一把馄饨扔下鍋,水沸騰地跳躍着,熱氣漸漸升起。
“什麼叫你不愛吃!我已經買了!你不吃你就餓死吧!”女人突然對着手機怒吼了一句,反手就把電話掐了。末了,她又喃喃自語了一句:“小鬼頭越來越作了!”
蘇杭趁着這功夫已經煮好了馄饨,他把馄饨裝進打包碗裡,正準備打結時,女人伸手阻止道:“诶,麻煩能把蔥花挑出來嗎?我們那小鬼頭難搞得很。”
蘇杭笑笑說沒問題,他換了一個小的不鏽鋼調羹,扶着碗小心得把蔥花挑了出來。女人捏着手機環着胸,她閑着無聊就打量起蘇杭來。
這男孩子長得很白淨,眼睛很大,仔細看他的瞳孔是淡淡地琥珀色。臉特别小,手指像白玉似地搭在不鏽鋼的調羹下格外顯眼。
“給您。”蘇杭終于把蔥花全挑出來了,他仔細地系好,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托着碗底,微微前傾身體把馄饨遞給了女人。
女人伸手接過,手無意識地碰到了蘇杭的手背,她擡頭去看蘇杭,發現他其實年齡很小。
蘇杭給她找了錢,女人接過錢說了謝謝就走了。蘇杭又低頭煮馄饨。大家都以為不過是一面之緣,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彼此的臉都會在一天之内消散,誰都萬萬沒料以後。
“諾,祖宗!”顧赟風窩在沙發上,他盤腿坐在上面,手指在手機上飛速地劃動着。吉米跟着他不斷地移動角度。
“啊!死了!”顧赟風大叫一聲!服氣般地把手機一扔,他一動,夾在他劉海處的夾子也跟着被甩了下來。
“顧赟風!”顧赟風隻感覺自己眼前閃過一個人影,然後自己的脖子被重重地掐了一下。他誇張地叫了下,轉頭看着來人,馬上做作地喊了一聲:“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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