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森哪裡知道茶杯擱哪裡,就向小陳看了看。
小陳低頭看稿,物我兩忘,身邊世界一片漆黑。
史鐵森沒有辦法,隻得推着輪椅尋了半天,終于在蔣見生的辦公室找到了茶杯和茶葉,還有開水瓶。他想了想,也給自己洗了一個出來,泡了兩杯茶。
楊鶴喝了一口,享受地眯起眼睛:“六安瓜片,已經二十多年沒喝過了,享受,真正的享受。想當年,我給張恨水做編輯的時候,張作家為人禮數周到,知道我喜歡茶,每次都會送過來不少。有六安瓜片、雨前龍井、碧螺春、信陽毛尖……哎,真好啊。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史鐵森也喝了一口,覺得沒甚出奇的地方,就是寡淡。
老楊一享受就咳嗽,咳得滿面如抹了油彩,半天才道:“喝茶的目的是讓我們心靜,感受道那一絲苦澀後的香甜。就好像生活一樣,苦是苦的,衆生皆苦,但我們為什麼不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好呢?我是個廢人,你也殘疾了,你的心思我最清楚。是不是感覺到老天爺不公,别人都健健康康的,憑什麼我卻落下病。我又沒有做什麼壞事,為什麼這麼倒黴?老天爺啊,你是不是瞎了眼啊?”
小陳擡頭,嚴肅臉:“老楊,不要學孫朝陽那麼不尊重人,我不是瞎子,不許叫我外号。”
“好的,瞎子。”老楊接着說:“鐵森,有時候我們得想開點,跟這個世界跟自己和解。”
史鐵森搖頭,安慰的話誰都會說,可真落到自己頭上,誰能過得去這道坎?
老楊:“好了,開始工作,鐵森,你以前沒幹過編輯吧?”見史鐵森搖頭,他就道:“那我來帶你,很簡單的。人活一天,就得幹活,就得工作,一忙起來就充實了,就不想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整整一個下午對史鐵森來說就好像是在夢幻中。
老楊幾乎是把史鐵森當成自己的徒弟在帶,從開始收稿子登記,到如何看稿,如何選材,如何判斷一本稿子在市場上的價值,是否受到人民群衆歡迎,再到審完稿後,如果稿子過審,該怎麼寫審核意見。
如果稿子不用,又該怎麼給作家寫退稿信。是直接說你的稿子不符合我社用稿标準,還是指出其中的問題,提出修改意見。
老楊說,寫稿子的作家的心理大多和普通人不太一樣,敏感多疑易怒,尤其是寫長篇小說的。你想啊,一部長篇小說,動辄幾十萬字,怎麼也得寫個半年一年,甚至更長時間。作家把自己關在書齋裡,不見陽光,不和人接觸,肯定要憋出毛病了。咱們和作家打交道,就得講究策略。
“鐵森,來抽煙。”
兩人一邊聊,一邊工作,一邊猛抽香煙,然後咳成一路。
終于到下班時間,楊鶴拿起拖布和陳瞎子掃地。史鐵森因為不良于行,就用抹布擦桌子。
楊鶴罵:“陳瞎子,你朝什麼地方拖地,都杵我身上了。”
“碰!”小陳的腦袋撞門上去,眼鏡差點幹碎。
楊鶴又喊:“瞎子,你看清路,如果在四十年代的報社出版社,你是要被解雇的。”
小陳被他說得冒火:“老楊,你再喊瞎子我發火了。還四十年代,還解雇我?别忘記了,這裡是新社會,我是國營單位正式職工,誰都解雇不了我,你是不是懷念過去,還想壓迫我?”
楊鶴懼了:“陳同志,我沒有,我沒有,我有罪,罪在不赦,其罪當誅。”然後就是劇烈咳嗽。
史鐵森自來編輯部都繃着臉,此刻他嘴角牽動,終于忍不住笑了:“老楊,小陳是在跟你開玩笑呢。”
從編輯部出來,天已經黑下去,史鐵森看了看手表,心中驚訝,時間過得真快,真……充實。
就在昨天晚上,他精神上還痛苦得難以忍受,但現在卻異常的愉悅。
第二天早晨醒來更是神清氣爽,猶豫了半天,他還是忍不住上了公交車,去了《今古傳奇》編輯部。
孫朝陽不在,蔣見生不在,卻多了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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