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終于走到事發地點之時,已是面色慘白,整個人就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管事所在的西苑卻還在燃燒着,漫天的青煙暈着了他深紫色的眼眸,又在他飄舞的衣袂上留下了些許煙灰的痕迹。他緊緊的抓住了衣襟,纖長的手指在袖管裡無意識的抖動着,那些炙熱的火光在他的眼神裡徐徐燃燒着,他卻感覺不到一丁點溫暖。在那一瞬間,他的整個世界裡,似乎隻有一片如火焰般徐徐燃燒着的紅,那樣熾熱而濃烈的顔色,也許是他曾經期待過的某種終結。就像是死亡的那種終結,看得到無暇的落雪和妖娆的花火,也許還有無窮無盡的黑暗。漫天的黑暗突然一下子朝他席卷,而他隻來得及發出落潮般的一聲歎息。屋内靜靜飄蕩着玉檀香的氣息,迷離的光線從微啟的窗棂間滲入,在重幔紫紗床帳上留下些許光怪陸離的虛影,微微動了一下手指,無衣才慢慢睜開了眼睛。他似乎是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他又變成了昔日裡,那個簪花素裙的少年,正透過雕花軒窗癡癡的望着外面,明明隻有一牆之隔,那卻是他不能理解,也無法踏足的另外一個世界。明媚的春光下面,兩個小孩子正拿着劍比劃着,孩童所特有的,嬌軟甜嫩的聲音被傳出很遠很遠,那是他的妹妹即鹿和鄰府殢将軍的兒子殢無傷。明明他才是個男孩子,卻要扮成一個女孩兒才能活下去。話不可以多說,路也不可以多走一步,被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所束縛,就連自己的心都走不出去。他望着即鹿天真無憂的笑臉,内心充滿了許多無妄的哀愁。隻是那些哀愁,在爹娘臉上隐約的擔憂裡,卻是變成了含蓄而溫柔的微笑。盡管很多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可是能笑的話,大概還是笑着要好些;後來殢無傷也注意到了他,他就笑得更好些。他脫下了素白簪花的服色,披上了一襲華麗而深沉的紫。他終于踏出了尚書府的大門,眼角微濕,又猶豫着要不要再看一眼。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蒼茫的月色下面,站着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簪花少年,他穿着素白色的常服,和身旁的翠竹相映成趣;雪白的竹花從他頭頂旋下,安靜徜徉在他清冽如水的眼神當中。彼時他還是尚書府的大公子無衣,卻不是後來的無衣師尹;無衣安靜的看着他,突然恬淡一笑。他問我:你什麼時候會回來?我說:我永遠也不會再回去。明明那麼的悲哀,我卻還是滿不在乎的看着他;他的眼神裡有火光一閃而過,卻還是溫和的笑着說:你想明白了就好,不要後悔。後悔是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後悔兩字要怎麼寫。他的笑容,在漸漸消退的韶華裡,永恒綻放;那些求不得與難再續的哀切,竟像是河流一樣,緩慢的帶走了我生命中的所有燦爛。可是畢竟曾經燦爛過,所以從此以後,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一個人獨活。就讓那個溫柔而絕洌的自我,靜靜的沉溺于流年之海;再也沒有人會想起,再也沒有人會忘記。屋内似乎有微風輕輕拂過,挂在簾上的玉葫蘆流蘇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安靜的聆聽了一會,才伸手掀開了重重的幔簾。綠萼就守在外面,見他醒了,忙不叠的上來招呼着。他還有些頭暈,便懶懶的問道:“吾睡了多久了?”“夫人睡了一天一夜了,禦醫已來看過您,說您一時氣急攻心,才暈過去了。照吾說,夫人也不必太擔心了,怎麼着,将軍也快回來了,再大的事也有将軍擔着呢——”“就是他要回來了,吾才擔心,嗯——對了,前夜裡西苑走水了,那芳枝怎麼樣了?”綠萼卻是微紅了眼,勉強擠出個笑容說道:“夫人,前夜裡大火之後,芳枝便失蹤了。夫人昏迷之時,管事已帶着人将府内裡裡外外都找遍了,愣是沒有找着芳枝。”他心中長歎一聲,隻幽幽說道:“罷了,這事先這麼着吧,吾看也不必大費周章,隻私下派人尋找便是了。對了,你有沒有問過管事,為何前夜裡會突然起火?”“奴婢已經問過了,管事也說不清楚,若說是有人故意放火,可護院們卻沒發現有人進出。另外——”綠萼壓低了聲音說道:“奴婢已經問過夏珖院的粗使婆子,她們說晚上并無人進出;三夫人身子難受,玉痕和其他侍女便一直在院内招呼着。”“行了,吾知道了。”他安靜的坐在那裡,手指輕輕扣住了心髒的位置,突然覺得心中說不上來的疲倦。愛原來可以隻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寂寞,習慣了等待,習慣了把失去活成另一種獲得。原來到現在我才明白,一直都在害怕着失去,其實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有些人,有些愛,如果從來未曾擁有過,談什麼失去不失去呢?無衣靜靜的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池塘裡漂浮着洛水芙蓉的枯骨瘦葉,憔悴伶仃;庭院裡四散飛舞着那些枯黃的落葉,衰敗零落。風乍起,吹皺了他眼中那一抹安靜的湖泊。天色一直都是陰沉沉的,就如同他逐漸陰谧起來的内心。宮中已經傳來了消息,殢無傷正在朝中面聖,待會就要回府了。他靜靜地坐在大廳裡等待着,一個也許不是結局的結局。那些仆婦侍女們臉上都帶着喜氣洋洋的笑容,盡管她們也許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為了什麼而歡喜。他從那些燦爛的笑顔中看過去,往日裡嚣張跋扈的三夫人,此時看起來,竟是溫婉而柔順的。像是一些脫了形的幹花,曾經鮮妍的花色瞬息間褪為一大片柔弱的慘白,被時光久久的封存起來,最後隻留下一些溫暖而迷醉的香氣。這個女人,終于也變得和他一樣了;一樣的柔弱慘白,甚至是絕望。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想過也要讓這個女人,嘗一嘗他所受過的痛苦。有些克制不住的惡意在他的心頭滋生,每日每夜,那些念頭不斷的纏繞折磨着他,而他始終無法擺脫。隻能拼命的壓抑着,内心的那些暗潮。胡思亂想之時,門房卻突然高聲報道:将軍回來了,他便被一大群人簇擁着向前走去,而那些稀薄的空氣,一下子就有了重量,沉沉疊疊的壓在他心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突然聽見一個清冽而低沉的聲音喚道:無衣。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在叫他,他有些懷念,已經有多久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了?在外面,他是無衣師尹;在府中,他是大夫人;而在殢無傷面前,他一直是沒有名字的。他擡眼看向殢無傷,眉目間蹙起一絲疑惑。他在等待着殢無傷的審判,然而殢無傷卻一直沒有說話,隻用那雙深邃的眼眸冷冷的審視着他,半響才從他的身邊擦身而過,走向了他身後的那一抹紅色。他的心,痛得那麼厲害,可還是要努力站在那裡,把時光都站成一場永恒。明明他有很多話可以對殢無傷說的,能言善辯也好,舌燦蓮花也罷,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殢無傷卻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給,就從他身邊靜靜走過了。是不是我們之間,早已經無話可說了?那些圍繞在他和殢無傷之間,謙卑恭謹谄媚柔靡的笑容全部都消失了,消失在他水波盈盈的眼神裡;那些嬌柔軟嫩清脆歡快的聲音全部都消失了,消失在他諱莫如深的嘴唇裡;那些緊張關切疑惑忍耐的神情全部都消失了,消失在他蒼白隐忍的面裡。空氣中彌漫着的淡淡香灰寂寞如煙,他轉過身去,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缥缈如霧的歎息。穢火(下)夜色深沉,屋内的火燭落下了如血的淚滴,他安靜的坐在桌邊,像是這麼多年一直在做的那樣,默默的等待着。那些燃燒的火花,卻在他深邃的眼眸裡,迅速的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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