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瓦過來碰碰她的手,遞給她一份盒飯,沙啞道:&ldo;吃點兒吧。&rdo;程迦接過來,飯涼了,拌着鹹菜和氣味難聞的肉絲。程迦蹲下,埋頭吃飯,把一整盒飯都吞下去,咽得幹幹淨淨。她吃完找了杯水,吃了幾粒藥,轉身下樓走出醫院。風南鎮大雪翻飛,街道上行人寥寥,她戴好手套,走去阿槐店裡。阿槐正準備關門,遠遠卻見風雪裡來了個女人,定睛一看:&ldo;程迦?&rdo;程迦已走上台階,滑了一下卻站穩了。她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神卻筆直。&ldo;教我做紅燒牛尾。&rdo;程迦立在院門口的石獅子邊抽煙。風太大,她打了好幾次火才打燃,呼出一口煙霧,一對夫妻走過,女的哭泣:&ldo;怎麼就長了腫瘤?&rdo;男的歎了口氣。程迦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一根煙完,頭發上肩上落了雪。她搖了搖頭,走進醫院。醫生說,病人恢複意識了,可以放一個人進病房探視。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程迦說:&ldo;我進去。&rdo;醫生提醒:&ldo;别讓他說太多話。他清醒的每一刻都是極度的痛苦。&rdo;程迦走到病床邊,他阖着眼,很累的樣子。她撫了撫他的手,他粗粝的指肚和關節。她看着他的臉,漸漸,他睜開眼睛,一如最初的平靜;程迦微微顫了一下。他看了她好一會兒,輕聲問:&ldo;等很久了?&rdo;她安靜地搖頭:&ldo;剛好。我一想,你就醒了。&rdo;他極淡地笑了。此刻的安靜平息已是天籁,她沒别的話說,輕撫他的手。他手指動了動,想回握住她,但沒有力氣。她一直撫着,他道:&ldo;有話想說,就說罷。&rdo;程迦:&ldo;等你病情穩定,我們找個好地方待上幾年,給你把身體恢複起來。&rdo;彭野看着她,沒動,呼吸罩上的霧氣朦朦胧胧。程迦等了一會兒,說:&ldo;彭野,孫子兵法裡有一句話,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rdo;&ldo;‐‐其次伐兵,其下攻城。&rdo;彭野接過。兩人相視。他說:&ldo;好。&rdo;又問,&ldo;在你眼裡,我在攻城。&rdo;她思考片刻,搖頭:&ldo;你去南非考察,把法證小組帶回可可西裡,這算伐兵。我的攝影展是伐交。但都不算伐謀。&rdo;彭野盯着她的眼睛,等她說。&ldo;我說這些,并非否認德吉,也不是否認你的曾經。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還有過去的你更不容易。但人應當把自己的力量最大化,換一種更适合你的方式,你能為它做更多。&rdo;彭野輕輕呼出一口氣了,安靜看着她。這個女人,從來都不熱心,甚至有些冷漠,卻偏偏有雙最溫柔的手,再一次把他從迷霧裡牽引出來。&ldo;彭野,我爸爸和我說過一句話。&rdo;程迦彎腰湊近他的耳朵,輕聲,&ldo;道存于心,不拘于術。&rdo;彭野緩緩笑了:&ldo;你爸爸是個哲學家。&rdo;她看他:&ldo;我呢?&rdo;&ldo;演說家。&rdo;程迦沒說話了,臉湊得近了,近在咫尺,她撫摸他的臉頰。他極輕地皺眉。程迦一頓,問:&ldo;怎麼?&rdo;&ldo;紅燒牛尾。&rdo;他說,&ldo;你手上有紅燒牛尾的味道。‐‐燒糊了的。&rdo;&ldo;……&rdo;程迦把手拿回來聞了聞,說,&ldo;鼻子尖。&rdo;他瞧着她,她不等他問,自己解釋:&ldo;做菜是我的弱項。&rdo;他說:&ldo;沒指望過。&rdo;程迦白他一眼,不屑:&ldo;我不需要會做飯。&rdo;他說:&ldo;那倒是真的。‐‐我會做。&rdo;&ldo;是麼?&rdo;&ldo;嗯‐‐&rdo;&ldo;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先不說了,&rdo;她撫着他手,&ldo;不急,以後再‐‐&rdo;病房裡靜得可以聽見她自己的心跳聲。程迦回頭,彭野阖了眼,鮮血從鼻子裡湧出來濺滿氧氣面罩。她立刻起身摁床頭的警報器。用力摁一下,低頭見他的血流滿脖子,她用力摁兩下三下四下五下,第七下,醫生護士趕來了。程迦冷冷道:&ldo;你們這是什麼反應速度?!&rdo;護士把她推出去,玻璃上的簾子瞬間拉上。程迦背身站在門外,目光流散。她聽見心髒起搏器的電流聲,很快,人再次送進手術室。程迦靠在斑駁灰暗的牆上,雙手發顫。時間一分一秒拉得格外漫長,她盯着走廊外無休無止的風雪,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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