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绮豔昙花在如雪肌膚上綻放開來時,少年已是汗流浃背,淚流滿面。汗液混合着血彙成一縷,一路淌了下去,滲透了薄薄的衣衫。竟好似處子初經風月,落了紅。巫閻浮凝視着那朵他親手刺上的昙花刺青,似春風拂面,唇角微漾。他将懷裡少年的臉扳過來,果然見他一副羞恥欲死的神态,閉着雙眼,耳根至雙頰紅得驚心,縛在雙眼上的腰帶已然濕透,發絲也一縷一縷的粘附在鬓間,當真是可憐至極,哪還有方才勾人的狐魅模樣?分明,是隻被欺負了的小奶貓。巫閻浮無聲一哂,替少年掩好衣袍,将他一把翻抱過來,一手捏住他下巴,大拇指撫過抖動的殷紅唇瓣,低下頭,舔去唇角一滴未幹的淚。呵,隻這一個小小的教訓,就吓成這樣,日後可如何面對他?昙兒,為師脫下這層僞裝之時,你當如何自處啊?嘴唇被舌尖若有似無的掠過,這瞬間,白昙嗅到一絲熟悉的味道。‐‐那種甜膩的藥血味。是錯覺麼?這味道……他饞得咽了口唾沫,一陣口幹舌燥,百足撓心。巫閻浮眼神一沉,伸手一點,解了白昙穴位,不待對方緩過神,便飛速掠過水面,藏匿入黑暗的密林之中。白昙撐起身子,将臉上的腰帶一把摘下,雙眼發紅地望向四周,發現那人早已消失得不見蹤影,手指一緊,猛地便将數根琴弦抓得稀爛,琴音厲如一串霹靂,爆開的罡氣直将周圍湖面激起一圈滔天巨浪,水花如雨。抹淨臉上淚迹,他便褪去一邊衣袍,扭頭去瞧身後。豔麗綻放的昙花刺青甫一躍入眼簾,他便打了個激靈。那人竟知道他名字的根源。除了那老魔頭……不,絕不可能!那老魔頭絕不可能還活在世上!且不說他從他的屍體裡取出了血舍利,做不得一分假,即便老魔頭還活在世上,也不會不敢以真面目示他,且哪有此人這般好心會教他招法!那人不許他摘下他面具,許是因為他見過他,怕被他認出來?白昙抹了抹嘴唇,隻覺得方才那一絲甜膩的藥血味還彌留不散。會是他麼?白昙蹙起眉毛,回想起在流沙下廢墟裡藥人的舉動,心裡咯噔一跳。難道那藥人深藏不露?可他如何會他本教武功,且練到了如此境界?若他有如此強悍的武功,他怎會一點也沒察覺到?惑心蠱的效力分明也還在……白昙越想思緒越亂,此時又聽不遠處傳來動靜,連忙系好衣服,警惕地循聲看去,便見一艘船的輪廓從湖面彌漫的霧氣後透出來。他退後一步,伏下身,将一旁尚在昏迷的伏麟拖到一塊岩石後,眯眼盯着那艘駛來的船,這船不小,船頭站了五六個人影,其中一人擎着火把。唯恐是伏鹿那幫人追來了,白昙當下便想走為上策,不料,兩個熟悉的聲音卻忽然遙遙傳來,似乎是在喊&ldo;教主&rdo;,聽起來正是姬毒與離無障。白昙心下一喜,待船駛近岸邊,便抓起伏麟跳上船。船上幾人俱是一驚,離無障大喜過望,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身着一件喜服,又渾身濕透,臉上還紅暈未褪,喜悅便也頃刻散了,餘下些許疑惑。&ldo;教主,你怎會在此?&rdo;白昙不答反問:&ldo;你們又是怎麼找到本座的?&rdo;&rdo;方才,有人遣信鷹送來了這個,&rdo;說着,離無障将一物從袖間取出,放在手心,&ldo;此人又利用信鷹,将我們一路引到此處。&rdo;白昙凝目看去,便見他手中赫然是那串他被司幽奪去的耳墜,不由一驚,立時拿起檢查了一番,心知,将他們引到此處的定也是那獸臉人無疑了。&ldo;教主,這個人是?&rdo;姽魚兒看着癱倒在地的少年,面露驚色,蹲下身去,&ldo;這是伏鹿之子,伏麟?&rdo;此言一出,彌蘭笙臉色不禁微變:&ldo;莫要讓他醒來,他若醒來,定會将那個蠱人引來。蠱人擅水,我們上藏龍島之前遇見他,極是不利。&rdo;白昙冷冷一笑:&ldo;無事,本座已封了他的死穴,即使醒來,也如活死人一具,什麼事也幹不成。來人,把他關起來,嚴加看守。&rdo;說罷,他便徑直朝船艙走去,走到将他之前睡的那間艙房前,将門緩緩推開。藥人浸泡在浴桶之中,閉着雙眼,聽見動靜,便睜眼朝他看來。藥人還是那副茫然懵懂的表情:&ldo;主人?&rdo;白昙&ldo;砰&rdo;地一下又把門關上了,看向自己的幾名屬下,低聲問:&ldo;這藥人,一直在船艙裡沒出去過?&rdo;離無障見他如此問,心裡有些奇怪,如實回答:&ldo;屬下昨晚追着教主去了樓蘭,剛剛回到船上,不大清楚。&rdo;姬毒道:&ldo;屬下一直在船上等消息,沒見藥人出來過。教主為何如此問?&rdo;如此說着,他卻心想,沒人知曉,他方才為幫師尊&ldo;暗度陳倉&rdo;,廢了多大功夫才引開其餘幾人,累得有夠嗆,千萬别讓小妖孽起疑了才好。回想起巫閻浮那般滿面春風的樣子,姬毒的目光不由在白昙身上多徘徊了一會。&rdo;沒出來過?&rdo;白昙蹙了蹙眉,方才那股藥血味,莫非真是幻覺?難道是他太渴了?他咽了口唾沫,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他的确,有好幾天沒飲藥血了。正欲走進門内,姽魚兒卻走到他身邊,輕聲道:&ldo;教主…&rdo;白昙一見她這幅欲言又止的神态,心裡便&ldo;咯噔&rdo;一跳,又怕又憂,忙随她走到了一邊:&ldo;姨母,何事?莫非是我的娆骨又……&rdo;姽魚兒點了點頭:&ldo;教主可否給妾身瞧一瞧你的娆骨?&rdo;白昙猶豫了半晌,走進一間艙房,待姽魚兒将門掩上,便将喜服褪到了腰間。一朵绮麗妖異的昙花刺青躍入姽魚兒眼簾,她愣了一愣,取了一塊絲帕将刺青上的血迹擦去,見少年的娆骨嬌豔欲滴,大着膽子捏了一捏。&ldo;你……&rdo;白昙扭過頭,姽魚兒收回手,表情一瞬變得極為難看。她退後一步,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去,眼圈已微微泛紅。&ldo;怎麼了?&rdo;白昙披上衣袍,緊張地問道。姽魚兒閉上眼,攥緊手中絲帕,心如刀割。她這個可憐的外甥……竟也是此般的宿命。&ldo;姨母?&rdo;見姽魚兒背着身子沉默不語,白昙心裡的不安愈發濃重起來。&ldo;教主……你可曾為情所傷?可曾是有人負了你?&rdo;白昙嘴角微微一抖:&ldo;自然……不曾。怎麼了?&rdo;&ldo;那為何……你的娆骨上竟已病變?&rdo;姽魚兒聲音輕顫,一字一句緩緩道,&ldo;妾身本來奇怪教主娆骨未開,身上魅氣竟如此之重,原來如此。人人皆道,我娆人如狐,性淫好色,多出戲子婊子,卻不知狐狸最是深情,娆人亦如此,若是對一人動心,也便會一生鐘情于那人。可若被那人所負,娆骨便會病變。常人是看不出來,妾身同為娆人,卻看得清清楚楚。&rdo;&ldo;鐘情……&rdo;白昙面無表情,目光亦毫無波瀾,&ldo;娆骨病變…會如何?&rdo;姽魚兒轉過身來,攥住他一隻手,她手指冰涼,卻攥得極緊。白昙被她弄得有些痛,卻未掙紮,任她将手翻了過來,一根手指沿着他命線往下,在齊拇指的位置便堪堪停住‐‐那以下的紋路,竟是……沒了。姽魚兒睫毛一抖,一滴眼淚無聲落在少年手心。白昙心裡一暖,如今世上會真心為他落淚之人,想也隻有他這唯一的血親了罷。他局促地伸出手,像個孝順的孩童般,幫眼前這有幾分肖似他生母的女子抹了抹眼角:&ldo;姨母莫哭。姨母不妨直言,我還有幾年好活?&rdo;姽魚兒靜靜落了一回淚,沉默半晌,才開口:&ldo;外甥,姨母求你一件事。&rdo;&ldo;你說。&rdo;&ldo;尋個世外桃源,好好過日子……莫要在這江湖裡殺來殺去的了。&rdo;&ldo;如此……想來是沒多少日子了?&rdo;白昙點了點頭,好像說得不是自己,自問自答了一句,便笑了,&ldo;那我更要抓緊時日,把想得的都得了,把想做都做了,省得含憾而死。我白昙是命比紙薄……心比天高,那又如何?&rdo;姽魚兒凝視着燭光中少年容顔,便覺他真如一朵昙花,隻綻放一刹,卻是驚豔絕倫,不似能長留世間之物,隻要一陣寒風吹來,他便會凋零了。隻是他不想凋零的無聲無息,而要如燎原之火,燒遍這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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